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的莫希幹人 | 上頁 下頁
八四


  「當差役把五天前還長在英國佬頭上的頭皮點交給他時,他會怎樣說呢?」那小心謹慎的酋長又問。

  「他們是他的敵人,」海沃德不由得震顫著答道,「所以,毫無疑問,他會說,很好,我的休倫人很勇敢。」

  「我們的加拿大父親不是這樣想的。他不會看著面前的休倫人,給他們獎賞;他反而會轉過頭去,看著那些死了的英國佬的。這是什麼意思呢?」

  「像他這樣一位偉大的首領,想的要比說的多。他是在看後面有沒有敵人跟上來。」

  「死去的戰士不會再駕船在霍裡肯湖上行走了,」那印第安人傷心地說,「他的耳朵愛聽特拉華人的話,可他們不是我們的朋友,他們只會欺騙他。」

  「不會的。瞧,他派我這個懂醫術的人來了,來看看他的孩子們,看看大湖邊上的紅皮膚休倫人,問問他們有沒有什麼病痛。」

  海沃德宣佈了自己的假身份後,接著又是一陣沉默。但每一雙眼睛都一齊注視著他,仿佛想看清他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他們那銳利的目光,使受到審視的海沃德不由得戰慄起來,多虧剛才說話的那個印第安人又使他擺脫了窘境。

  「機靈的加拿大人也在自己身上畫花紋?」那休倫人冷冷地繼續說,「我們聽說他們還常誇口自己的皮膚是白的哩!」

  「一個印第安酋長來到白人父親中間時,」海沃德語氣非常堅定地回答說,「他會脫去牛皮服,換上送給他的襯衣。我的弟兄們既然為我畫了花紋,所以我也就帶著來了。」

  一陣低微的喝彩聲,說明他對這個部落的讚揚受到了歡迎。那上了年紀的酋長做了個手勢,表示對海沃德的贊許,他的大部分同伴也都朝前伸出一隻手,歡呼一聲,以示呼應。海沃德開始安下心來,他相信最緊張的審查已經過去;而且由於對自己偽裝的職業早已編好一套簡單而又可信的說法,因此最後取得成功的希望也就愈來愈大了。

  這時,另外又站出來一個戰士,他仿佛為了要好好想一想怎樣更好地來答覆海沃德的話,先是沉默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才準備說話。但他正要開口時,突然從森林裡傳來一陣低微而可怕的喊聲,緊接著又是一聲刺耳的尖叫,它拖著長長的尾音,聽上去完全像一聲悠遠而淒厲的狼嗥。這一可怕的突如其來的打岔,使海沃德吃驚得急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此時,除了被這恐怖的喊聲引起的後果外,他什麼都顧不上了。就在這一刹那間,所有的戰士都一齊從棚屋裡奔了出去,屋外是一片喧囂的叫喊,把至今還鐐繞在林間的那聲呼號的尾音,幾乎都給淹沒了。海沃德再也壓制不住,也就跟著奔了出去,很快站到混亂的人群中間。整個營地裡幾乎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齊集在這兒了。男人、女人、小孩,不論是年老體弱的,還是身強力壯的,全都出來了。有的在大叫大嚷,有的高興得發瘋似地直拍手,每個人都在為一件什麼意外的事歡欣鼓舞。開始,海沃德雖然被這種喧嘩場面弄得大吃一驚,但不久,隨之而來的情景使他得以弄清事情的真相。

  天空還殘留著落日的餘輝,還能看清樹梢間那些明亮的間隙,那兒有幾條小路,構成了從這片空地通往荒野深處的交通路線。在其中的一條小路上,有一隊戰士正走出密林,朝棚屋的方向緩緩走來。走在隊伍前面的一個人,手中舉著一根短棒,棒上掛著一些東西,直到後來才看清,原來那是一些人的頭皮。海沃德最先聽到的那一陣駭人的喊聲,正是白人正確地所稱的「死亡的呼叫」。這一叫聲每重複一遍,意在向自己部落裡的人宣告又一個敵人的命運。至此,海沃德根據自己的知識,弄清了眼前的情況;現在他已知道,這場半途裡出現的喧嘩,原來是一支勝利的部隊意外地歸來引起的;海沃德的一切不快之感都消失了,他暗自稱幸,這一來他倒可以松一口氣,別人一時不會再注意他了。

  新回來的戰士在離棚屋還有幾百英尺的地方就停下了。他們那淒厲可怕的喊聲,那意在表示死者痛哭和勝者狂歡的喊聲,也隨之完全停止了。他們中有個人高聲叫喊了幾句,聽起來一點也不可怕,但這幾句話的意思,並不比剛才那些瘋狂的叫喊好懂。印第安人得知這一消息後,那種欣喜若狂的情景,是很難用筆墨形容的。整個營地一下子都轟動了,變得亂哄哄的。戰士們拔出獵刀揮舞著,他們排成兩行,在回來的隊伍和棚屋之間排起一條夾弄。女人們也拿起棍棒、斧頭,或者是隨手可以抓到的不管什麼武器,就匆匆地奔了出去,以便在即將開始的殘酷表演中也能成為一員。就連孩子也不例外,那些男孩還不大會使用武器,也從他們父親的腰帶上抽出戰斧,鑽進行列,學著他們父親的樣,擺出一副兇殘的樣子。

  在這片林中空地的四周,散堆著大堆大堆的柴枝,一個很有警惕心的老太婆,在把它們—一點燃,以便能照亮即將進行的這場表演。火焰一升起,它的光亮勝過了落日的餘輝,把周圍的一切景物照得更加分明,更加恐怖。這整個場面構成了一幅觸目驚心的圖畫,四邊黑壓壓的高大松林恰如畫框。站在最遠處的是那隊剛回來的戰士。在他們前面一點的地方,立著兩個人,顯然,他們是從其他人中選出,作為即將舉行的表演的主角的。由於光線不足,看不清這兩個人的嘴臉,但他們的情緒顯然是完全不同的;一個是挺起胸膛堅定地站著,準備英勇地面對自己的命運;另一個卻是低垂著頭,仿佛已害怕得全身癱瘓,或者是羞愧得無地自容。勇敢的海沃德對第一個人心中充滿欽佩和同情,雖然沒有機會能讓他表達出自己的敬慕之情。然而,他焦慮地注視著那人的哪怕是最微小的舉動。當他看到他那壯實勻稱的體格時,海沃德竭力使自己相信,憑著自己的體力,再加上他那堅定的決心,眼前的這個年輕俘虜,一定能經受住這場嚴峻的考驗,在即將舉行的殊死競賽中有希望獲得勝利。因而海沃德也不知不覺地走近黑壓壓的休倫人行列,屏住氣,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場面。就在這時候,一聲作為信號的喊聲響起,接著,剛才那種暫時的沉寂立刻又被突然而起的叫喊打破了,而且喊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響亮。那個垂頭喪氣的俘虜依然沒有動彈,而另一個則一聽到喊聲,便縱身一躍,跳離站著的地方,靈活敏捷得像一頭鹿。可是,他並沒有像預料的那樣,穿過敵人的行列,而是剛一沖進危險行列,人們還來不及對他下手,他便迅速一轉身,從一排孩子的頭頂跳過,跳到了可怕的行列外面較為安全的地方。這一巧計惹起了上百張嘴的同聲咒駡,整個激動的行列一下子都亂了,人們狂亂地朝空地四周散開。

  十多堆熊熊的篝火吐著血紅的火舌,把這兒映照得像座邪惡怪異的競技場,仿佛一夥狠毒的魔鬼正聚集在這兒,舉行一次血腥殘酷的儀式。在暗處的那些人,看起來像鬼影憧憧,在人們的眼前忽隱忽現,他們發瘋似地指手畫腳,做著種種莫名其妙的姿勢。當那些印第安人在火堆旁跑過時,他們那憤怒的臉上清楚地閃現出兇險可怕的表情。

  不難理解,在這麼多兇惡的敵人中間,一個想要逃命的俘虜,是別想得到喘息機會的。有過那麼一刹那,他眼看就要逃到樹林邊了,可是還是被一齊奔過去的敵人截住,被趕回到無情的迫害者中間。他像一隻被擋住去路的鹿似的,急忙一轉身,猶如一支脫弦的箭,繞過一堆篝火,毫無損傷地穿過人群,沖到了空地的另一邊。可是在這兒,他遇上了幾個年紀較大而且更加狡猾的休倫人,又被他們給擋了回去。緊接著,他又在人群中竄了一會,似乎想趁人們混亂時找到一個空子,但在隨後的幾分鐘內,海沃德終於看清了形勢,確認這個靈活勇敢的陌生青年是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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