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的莫希幹人 | 上頁 下頁
八一


  實際上,這可能只是偵察員從自身的堅強性格出發,對大衛的苛求,這樣一個任務,他是無論如何也完成不了的。而大衛則仍然沒有完全失去那種謙遜態度,回答說:

  「雖然我的心樂於重新回到基督徒們居住的地方去,但是當我受託照顧的兩位嬌弱的女性,已經成了俘虜,而且正沉浸在憂傷之中時,我可就寧願跟著她們走了,哪怕要進入搞盲目崇拜的邪教徒地區①,我也不願往回跨上一步。」

  ①此處指當時信奉天主教的法屬加拿大。

  雖然大衛的話比較婉轉而不易理解,但他臉上那真摯堅定的目光和誠懇激動的表情,卻是一清二楚的。恩卡斯朝他更挨近些,注視著他,露出讚揚的表情;欽加哥照例簡單地喊了一聲,以示贊許;偵察員則搖著頭,繼續說:

  「上帝並沒有要他只顧自己的歌喉,而忽視別的方面的好天賦!可是,正當他應該在這森林美景中和藍天下受些教育時,他卻落到了某個傻女人的手裡。瞧,朋友,這是你的笛子,我差一點要把它用來生火啦!既然你把它看得很寶貴,那就拿回去吹個痛快吧!」

  大衛接過自己的校音笛,在他看來,他的愉快表情是和他所履行的莊嚴職責相協調的。他試了試校音笛,和自己的聲音比較了一下,知道它沒有壞,感到很滿意;然後拿出常提到的那本小書,從中選了一首長詩,非常嚴肅地唱了幾節。

  可是,海沃德急急忙忙地打斷了他這份虔誠的熱情,接連向他詢問有關被俘的兩位姑娘過去及現在的情況,而且已不像剛見面時那樣感情激動,而是問得有條理多了。大衛的眼睛雖然仍盯著自己那本寶書,嘴裡卻不得不做出回答,尤其是那位可敬的父親,也十分關切地插進來問長問短。偵察員遇有適當的機會,也問了一些問題。這樣,雖然他們的談話不時被校音笛那帶有威嚇的聲音所打斷,但這些追蹤者還是瞭解到有助於達到他們的重大目的——營救那兩姐妹的主要情況。大衛所講的情況很簡單,事實也並不複雜。

  麥格瓦在山上一直等到他認為安全的時候,才下山來沿霍裡肯湖的西岸向加拿大進發。這個狡猾的休倫人,對這一帶的道路非常熟悉,而且他也知道後面不會有人緊追,所以他們的行進速度適中,一點也不感到吃力。根據大衛自己不加掩飾的敘述,他們對他跟在一起是勉強忍著的,心裡很不願意;儘管一般印第安人,對於那些他們認為受到過大神懲罰而智力不大正常的人相當尊敬,就連麥格瓦也不完全例外。到了晚上,他們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那兩個俘虜身上,既要不讓她們受到森林中濕氣的侵害,又要防止她們逃走。就在那眼山泉附近,正如他們已經見到的,他放掉了那兩匹馬;而且,儘管已經走得這麼遠了,他們還是施了上面講過的那一套詭計,以便切斷一切通向他們撤退的地點的線索。當他們到達自己人的營地時,麥格瓦便依照一貫的策略,把兩個俘虜分了開來。科拉被送到暫駐在附近山谷中的一個部落裡,可是由於大衛絲毫不懂印第安人的風俗和歷史,因此那個部落的名稱和性質全都說不上來;他只知道這個部落並沒有參加最近這次對威廉·亨利堡的遠征,但他們和休倫人一樣,也是蒙卡姆的同盟者;還知道,這一部落只是出於偶然,才和休倫人暫時形成這麼一種密切而又並不融洽的關係;他們對休他人這一兇殘好戰的部落,雖然時刻保持警惕,但還是維持著友好往來。

  莫希幹人和偵察員傾聽著大衛斷斷續續、很不完整的敘述,而且顯然愈來愈感興趣。大衛正想要講一講拘留科拉那個部落的活動情況時,偵察員突然插嘴問道:

  「你有沒有看到他們的獵刀的樣子?是英國式的,還是法國式的?」

  「我的心思沒有放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而是一心一意地在安慰那兩位姑娘。」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土人的獵刀決不是看不上眼的沒用的東西,」偵察員回答說,臉上露出因對方遲鈍而看不起的表情,「他們有沒有舉行過玉米節①——或者你能不能說一說他們部落的圖騰②是怎麼樣的?」

  ①北美印第安人的重大節日,玉米為印第安人的主要糧食,收穫玉米時,舉行歡宴、祭祀,慶祝豐收。
  ②系印第安語,意為「他的親族」,原始社會作為種族或氏族血統的標誌,並當作科先來崇拜的動物或植物,常刺在身上或畫在衣服上,住宅上。

  「玉米做的飯食,我們吃過多次,而且都很豐盛;這種灌漿的玉米,吃在嘴裡香甜,到了肚子裡也舒服。關於圖騰,我不懂是什麼意思。如果這指的是印第安人的音樂,那就壓根兒不必打聽。他們從來不唱一句聖歌,看來,他們應該列人那些最邪惡的偶像崇拜者的行列。」

  「你這是對印第安人誤解了。即使是明果人,他們也只崇拜真正的自然神。說來也使我慚愧,全是由於白人的惡意捏造,才說那些戰士在自己創造的偶像面前頂禮膜拜的。不錯,他們是竭力想和邪惡的神妥協——面對一個無法戰勝的敵人,誰又能不這樣呢!——可是,他們是只向善良的大神祈求庇護和幫助的。」

  「也許如此,」大衛說,「不過我看到他們畫的東西中,有一些奇形怪狀的圖像,他們對這些圖像顯得特別喜愛和崇拜,尤其是對一種醜陋得令人作嘔的東西。」

  「是不是蛇?」偵察員急忙問。

  「差不多的東西。樣子像一隻在爬的縮頭縮腦的烏龜。」

  「謔!」兩個注意地聽著的莫希幹人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而偵察員則搖了搖頭,那神情,像是有了一個重要的,但一點也不愉快的發現似的。接著,那年長的莫希幹人用特拉華語說起話來,他那鎮靜和莊嚴的樣子,就連聽不懂他的話的人,也引起了注意。他的手勢非常動人,有時果斷有力。一次,他高舉起一隻手;在把手放下時,掀開了他那薄披風的褶邊;他用一個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仿佛要用這一姿勢來加強說話的語氣。海沃德隨著這一手勢看去,只見在這位老酋長黝黑的胸膛上,也有一隻剛才講到的那種動物,它被塗成淺藍色,雖然很淡,但很漂亮。他聽說過的人口眾多的特拉華族怎樣被粗暴地分裂的事,立刻又在他腦海中湧現。由於對眼前形勢的關切,他幾乎再也忍不住,等不到有適當的機會再來說話了。可是,他的這種心情已被偵察員猜到,他從紅人朋友那兒轉過臉來,說道:

  「發現的情況,對咱們來說是凶是吉,這要看上帝的安排了。咱們的朋友欽加哥,出身于特拉華族的高貴血統,是他們烏龜族的大酋長!根據聖歌教師說的,在他講的那些人中,顯然也混有一些這種部族的人。要是他不是一門心思用在歌喉上,而只要能分出一半精力來留意一下重要的問題,咱們本來是可以知道,他們共有多少戰士的。一句話,眼下咱們走的是一條危險的路,因為一個跟你翻臉的朋友,往往比一個想剝你頭皮的敵人還要心狠。」

  「這是怎麼回事?」海沃德問道。

  「這是很久以前一件令人傷心的事,我真不願意回憶起它;因為不容否認,這主要是白人造成的罪過。結果使得兄弟間戰斧相加,把特拉華人趕去和明果人走同一條路。」

  「這麼說,你懷疑科拉是跟一夥這樣的人住在一起了?」

  偵察員點頭表示同意,但他似乎又急於想不再談這個深感痛苦的問題了。這時心急如焚的海沃德又提出幾個營救姐妹倆的草率冒險的辦法。孟羅也一反自己那冷漠態度,滿懷敬意地傾聽著這個年輕人的那些荒唐計劃,憑著他的白髮高齡,本來他是應該對之加以否定的。偵察員讓這位戀人的熱情發洩了一通之後,便又想出方法來說服他,使他相信草率行事是愚蠢的,這個問題還需要最冷靜的判斷和最大的毅力。

  「最好還是讓這個人照樣回去,」他說,「讓他留在他們的棚屋裡,把我們已經到來的消息告訴那兩位姑娘,到我們要叫他出來商量的時候,就用暗號通知他。朋友,你分得出烏鴉的叫聲和蚊母鳥的啼鳴嗎?」

  「有一種討人喜歡的鳥,」大衛回答說,「它的音調柔和,但又帶點憂傷!儘管節奏快了點,拍子也不太均勻。」

  「這就是蚊母鳥,」偵察員說,「好吧,既然你喜歡它的叫聲,那咱們就把它作為和你聯絡的暗號。你要記住,當你聽到蚊母鳥連啼三聲的時候,你就得循聲到林子裡來找蚊母鳥……」

  「等一等,」海沃德插嘴說,「我和他一起去。」

  「你?」鷹眼驚訝得叫了起來,「難道你日子過得不耐煩了嗎?」

  「休倫人也有慈悲心的,大衛就是個活生生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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