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的莫希幹人 | 上頁 下頁
七一


  關於剛才鷹眼提到的各族之間,甚至是部落之間的混亂狀態,在當時是非常嚴重的。那種語言上的,當然還有血統上的聯繫,在許多地方都被割斷了;其後果之一是,特拉華人和明果人(六個聯盟部落的人的總稱)站在同一支隊伍中作戰,而明果人雖然深信自己和休倫人同族,但還是要去剝他們的頭皮。就連特拉華人本身也分成了兩派。雖然那位莫希幹族大酋長由於熱愛祖先傳下的這片土地,所以還帶著一小批追隨者留在愛德華堡,在英王的麾下服役,但是大家都知道,他這一族的大部分人,都是作為蒙卡姆的同盟者出現在戰場上的。即使我們的故事中講得還不夠清楚,讀者大概都知道,特拉華人,也就是萊那潑人,他們自稱是一個人數眾多的民族的祖先,這個民族曾經是現為美國東北部大多數州的那片土地的主人。而莫希幹族,是其中的一個歷史悠久、深受尊敬的成員。

  當然,偵察員和他的夥伴們,在這兒仔細研究今後將要採取什麼方法,在如此眾多敵對而野蠻的種族中行動時,對於那種使得朋友間互相殘殺,而生來的仇敵並肩戰鬥的錯綜複雜的利害關係,是有著充分瞭解的。現在,篝火添足了木柴,那幾位戰士——連同鷹眼在內——都在維繞的煙霧中正襟危坐,樣子顯得如此嚴肅、莊重;海沃德深知印第安人的習慣,他懂得為什麼要這樣的原因。於是他就靠在一個牆角上,在這兒,他既可以做一個會議的旁觀者,又可以觀察到來自外部的任何危險。他以最大的耐心,等待著他們討論的結果。

  經過了一陣短短的,但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靜默之後,欽加哥點燃了煙斗,開始吸起煙來。他的這個煙斗,杆兒是用木頭做的,煙鍋是用本地產的一種軟石細心地雕鑿成的。當他把那煙斗怡情的芳香吸夠之後,又把煙斗遞到了偵察員的手中。這只煙斗就這樣遞來遞去,來回傳了三次;在這段時間裡,大家都沉默著一語不發。最後還是由年齡最大、地位最高的大酋長先開口,他穩重嚴肅地說了幾句,提出了要討論的問題。接著便是偵察員發言,當他發表了相反的意見時,欽加哥又進行反駁。可是年輕的恩卡斯卻一直恭恭敬敬地靜靜坐著,直到鷹眼懇切地徵求他的意見時,他才開口。從各人發言的姿態看,海沃德看出,父子倆的意見是一致的,而那白人則持有不同意見。雙方的辯論變得愈來愈激烈,最後,顯然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辯論上去了。

  儘管他們的友好爭論愈來愈激烈,但是從這幾個辯論者的耐心克制和彬彬有禮中,最謙恭有禮的基督教集會——甚至有虔誠的牧師出席的集會——都可以得到很多有關沉著自製方面的教益。恩卡斯的話,和他那位更為老練、更有才智的父親說的,同樣引人深切注意。沒有一個人貿然作答,看來,都是在把對方的話默默地仔細考慮過一番之後,才做出回答。

  兩個莫希幹人說話時的手勢是這樣直截了當,毫無做作,因此海沃德不難從此瞭解到他們爭論的來龍去脈。而另一方面,偵察員的手勢就顯得模糊不清,因為在他身上還遺留著一些白人的傲慢,那種多少有些做作的冷淡表情,這是各個階層的英美人在不太激動時的特徵。從那兩個印第安人不時比劃著森林裡的道路的樣子來看,他們顯然極力主張從陸地追蹤敵人,但鷹眼卻一再伸手指著霍裡肯湖,這說明他是主張渡湖追蹤的。

  從各方面的跡象來判斷,鷹眼的論點看來愈來愈站不住腳了,問題馬上就要按照和他相反的意見決定下來,這時他突然站起身來,扔掉了原來的那種冷淡態度,突然採用印第安人的方式,以他們那樣的口才辯論起來。他伸出一隻胳臂,用手指著太陽,來回地比劃著日出日落的樣子,說明為了要達到他們的目的,還不知道需要過多少日子。接著,他又描述了一條得翻山涉水的漫長而艱苦的道路。他另一些手勢,則顯然指的是那個睡著的孟羅的年老體弱。海沃德發覺,就連他自己,也被他們提到了,偵察員攤開了手掌,說到了「大方的手」——這是海沃德以自己的豪爽,在各友好部落中贏得的雅號。接著他又比劃出一隻獨木舟輕盈前進的樣子,用來跟一個衰弱疲乏的老人的蟎珊步履做強烈對比。最後,他又指了指那張奧奈達人的頭皮,顯然,這是他主張他們必須儘快離開這兒,而且沿途還不能留下絲毫痕跡。

  兩個莫希幹人聚精會神地聽著,臉上流露出贊同的表情。鷹眼的見解漸漸產生了作用,在他的發言快要結束時,他的話博得了一陣陣常見的讚歎聲。總之,此時恩卡斯和他父親都已放棄自己原來的意見,轉而相信偵察員的主張了。他們的態度是那麼磊落大方,坦率真誠。而要是他們是個偉大文明國家的代表的話,他們的這種態度,肯定會導致自己政治上的垮臺,因為他們出爾反爾,永遠失去了信譽。

  問題一經解決,除了記住最後的決定之外,對剛才的爭論以及有關的一切,大家也就忘得一乾二淨了。鷹眼並沒有得意忘形地環顧左右,在別人的讚揚目光中去欣賞自己的勝利,而是非常鎮靜自若地,在即將熄滅的篝火旁躺下他高大的身軀,閉上眼睛入睡了。

  現在,只剩下兩個莫希幹人了,他們的大部分時間都已用於為別人服務,此刻總算留下一點時間,父子倆趕緊趁此敘一敘家常。欽加哥立刻拋開他那印第安酋長莊重嚴肅的態度,開始親切、風趣地和兒子攀談起來。恩卡斯也像他父親那樣高興地應答著。沒等偵察員鼾聲大作,他們這父子倆的神情姿態就已完全變了樣兒了。

  要把他們那種音樂般的親熱的談笑聲描繪出來,使那些從未聽到過這種美妙和諧聲音的人也能理解,那是不可能的。這種聲音的音域,特別是那青年人的音域,簡直令人吃驚,他能從最低沉的低音,一直提高到為女性所特有的那種柔和的高音。父親的眼睛充滿喜悅地注視著兒子靈巧的一舉一動,對於兒子那富有感染力的但是輕輕的笑聲,他也總是報以微笑。由於這種慈祥的天然感情的流露,他那溫柔的臉上,已經見不到兇暴的痕跡。他身上那象徵死亡的花紋,看上去更像是一種鬧著玩的化妝。而不像是希望帶來毀滅和死亡的標誌。

  他們這樣縱情地談笑了一小時後,欽加哥突然說他想睡了,接著便用毯子蒙住頭,在地上躺了下來。恩卡斯的歡樂情緒也就戛然而止;他小心地把篝火的餘燼撥弄了一下,讓他父親的腳能更暖和一些。接著他自己便也在這廢墟上躺下睡了。

  海沃德見這些經驗豐富的森林居民都已安心休息,自己便放了心,也學著他們的樣入睡了。時間還不到半夜,這個廢墟裡的人們便都已睡熟,像周圍平原上那些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那樣,變得寂靜無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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