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的莫希幹人 | 上頁 下頁
五七


  「鄧肯·海沃德,我愛你,是因為在你的血管中流著我那位好友的血;我愛你,是因為你具有高尚的品質;我愛你,是因為我相信你會給我的孩子帶來幸福。但是,如果我生怕會有的事是真的話,所有這一切愛,都將立時變成恨。」

  「上帝決不容許讓我的任何言行造成這種變化!」年輕人大聲說,迎著對方銳利的目光,他的兩眼毫無懼色。孟羅並沒有注意到,海沃德對他深藏心底的這種感情是不可能瞭解的,可是看到對方面不改色,便也心平氣和,用較為溫和的語氣接著說:

  「你願意做我的女婿,鄧肯,可是你對你要叫他岳父的人的過去,卻一無所知。坐下吧,年輕人,讓我來簡單扼要地對你訴說一下我心靈上的創傷。」

  這時候,有關蒙卡姆的口信的事,不論是在帶信人或者收信人的心目中,都已忘得一乾二淨了。他們各自拖過一張椅子來坐下,當老軍人明顯地帶著幾分憂鬱,默默地沉思著的時候,年輕人強壓住不耐煩的心情,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等待著。最後,老人終於開口了。

  「你知道,海沃德少校,我的家庭是一個有著古老的光榮傳統的世家,」這位蘇格蘭老人開始說,「雖然我們家沒有和這種地位相適應的家財。當我還只有你這般年紀的時候,我和艾麗斯·格雷厄姆訂了婚,她是我家附近一個有錢地主的獨生女兒。但是她父親嫌我窮,還有其他的原因,不贊成這門親事。因此,我便像一個正直的人應該做的那樣——解除了我和她的婚約,同時就投軍離開了祖國。我到過許多地方,並在異鄉流了不少血,後來被派到西印度群島。在那裡,我結識了一個姑娘,後來她就成了我的妻子,這便是科拉的母親。這個姑娘的父親是當地的一個紳士,她的母親——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是個不幸的女人,」老人傲然地說,「她的祖先顛沛流離,最後不幸淪落為專供闊人使喚的奴僕。唉,先生,她和一個外國商人的這種反常的結合,真是使蘇格蘭蒙受恥辱。可是,要是我發現有人敢瞧不起我的女兒,那他一定會受到我這個做父親的狠狠叱責!海沃德少校,你是在南方出生的,在你們那兒,這種不幸的人是被認為比你們低一等的吧!」

  「這真是個非常不幸的事實,上校先生。」海沃德說著,窘迫得不由地低下頭來看著地面。

  「你侮辱了我的孩子!儘管如此美麗善良,你還是不屑讓海沃德家族的血統裡摻人這種卑微的血液吧?」心懷不滿的孟羅氣哼哼地問道。

  「上帝決不會讓我有這種可恥的偏見的!」海沃德回答說,在這同時,他感到這種感情,就像生來就有的那樣,似乎已深深地在他心中紮了根。「孟羅上校,你的小女兒的溫柔、美麗和嬌媚,就足以說明我愛她的動機了,你不該這樣冤屈我的。」

  「你說得也有理,少校先生。」老人說,他的語氣又變得緩和,甚至可說溫柔了。「這孩子,完全像她母親在她這個年紀時一模一樣,也是無憂無慮的。我的第一個妻子不幸去世後,我又回到了蘇格蘭,那時我因為結婚變得有錢了。可是,你萬萬沒有想到吧,鄧肯!艾麗斯·格雷厄姆竟痛苦地獨身守了漫長的二十年,一心等待著我這個已經把她忘卻的人!而且,先生,我雖這樣無情,她卻毫不在意;當時,一切障礙都已消除了,於是她就做了我的妻子。」

  「後來她就生了艾麗斯?」海沃德喊了起來,他那性急的樣子,要不是在此刻孟羅滿腹心思的時候,可真有點危險哩。

  「不錯,正是這樣,」老人說,「可是為了給予別人幸福,她付出了重大的代價。不過,少校先生,她已經進入天堂,而我,也是個行將就木的人,看來可以不必再為過去的幸福日子悲痛了。我只和她共同生活了一年,對她這樣一個眼睜睜把自己的青春斷送在絕望的憂苦中的人來說,這一段幸福的時日實在太短促了啊!」

  在老人的傷感中,有一種威嚴的意味,使得海沃德不敢說一句話來安慰他。孟羅坐在那兒,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有別人在他面前,他的臉上顯露出痛苦的悔恨神情,大顆大顆的淚珠,自眼睛中湧出,滾過面頰,掉落在地上。最後,他仿佛突然清醒過來似的,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回到海沃德的跟前,厲聲問道:

  「海沃德少校,你不是從蒙卡姆侯爵那兒給我帶來什麼口信了嗎?」

  海沃德不由得吃了一驚,急忙用很不自然的聲調開始敘述起那幾近忘記的口信來。關於那位法國將軍如何用雖然客氣但是捉摸不定的態度來對待海沃德,如何巧妙地避開海沃德想從他嘴裡套出一些在談到時可能會露出的內容的企圖,以及他那堅決但仍然客氣的口信,目的在於使他的敵人孟羅瞭解,除非孟羅願意親自前往聽取,否則他就根本別想知道信的內容,等等,這一切也就不必再在這裡贅述了。聽著海沃德的報告,盂羅剛才那種做父親的興奮心情漸漸地消失了,他感到自己所處地位的責任。海沃德講完以後,只見這位老戰士的臉上,湧起一種一個當軍人的受到傷害時的感情。

  「夠啦,夠啦,海沃德少校!」老人怒不可遏地嚷道,「你說的話已經足夠為法國佬的禮貌寫一部書了。瞧,這位先生邀請我去和他談判,可是當我派去一個有能力的代表——鄧肯,你雖然還年輕,可堪稱能幹,結果他給我的回答卻是一個謎。」

  「也許他對一個代表不太重視,親愛的上校先生!想必你總記得,他兩次提出邀請的都是堡壘的司令,而不是司令的代表。」

  「可是,少校先生,難道一個代表就不能和委託他的人具有同樣的權力和尊嚴嗎?他要和孟羅本人面談!說實話,少校先生,我倒很想滿足他的要求哩,讓他來看看也好,不管他兵力多雄厚,用什麼辦法來招降,我們依然面不改色,堅定自若。年輕人,這一著,說不定倒是個好辦法哩!」

  海沃德心裡暗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儘快弄清偵察員帶來那封信的內容,因而對蓋羅的這一主張大為贊同。

  「毫無疑問,要是他親眼目睹了我們鎮靜自若的態度,他是鼓不起什麼信心的。」他說。

  「你說得再正確沒有了。我倒希望他大白天來,來看看我們的堡壘,而且最好帶上大隊人馬,因為用這種辦法來觀察敵人的表情,是不大會失敗的,遠比他原來用的炮轟要好得多。海沃德少校,戰爭的壯觀和勇敢,已經被沃邦先生①的技藝弄得大大減色了。我們的祖先是沒有這種科學性的儒怯的。」

  ①沃邦(一六三三—一七〇七),法國元帥、軍事工程師。在國王路易十四進行對外擴張的戰爭中曾任統帥,先後領導建築要塞三十三座,改造三百座,指揮過五十三次要塞圍攻戰。他系統地發展了棱堡體系的築城法,使當時法國派築城法居歐洲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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