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的莫希幹人 | 上頁 下頁


  「朋友,我敢斷定,這匹馬決不是本地的出產,一定是從外地來的,也許就是從海水那邊的小島上來的吧?」他說,正如他的罕見的長相一樣,他的聲音也柔和圓潤得有點出奇。「我說這話一點兒也沒有誇口的意思,因為我到過那邊的兩個港口:一個是在泰晤士河口上,以老英格蘭的首都命名的港口,另一個就是在『港口』這個字前加一個『新』字的新港。我曾親眼看到過那些小帆船和雙桅船,就像把一切都齊集到方舟①上去一樣,準備開往牙買加島,去做四腳動物的買賣。可是,以前我從沒見到過像《聖經》上的戰馬那樣的良馬:『它在穀中刨地,自喜其力,它出去迎接佩帶兵器的人。』②『角每發聲,它說,呵哈,它從遠處聞著戰氣,又聽見軍長大發雷聲,和兵了呐喊。』③看來是那種以色列的良種馬傳到我們今天了。是不是,朋友?」

  ①見《聖經·舊約·創世記》。世界大洪水時,挪亞遵照神的吩咐,造一方舟,和全家人及飛禽走獸一起進入舟中,躲避洪水。
  ②見《聖經·舊約·約伯記》第三十九章。
  ③見《聖經·舊約·約伯記》第三十九章。

  他這種獨特的見解,說得非常響亮而有力,按理是值得引起別人的一些注意的,但結果並沒有人答腔。於是,這個滿口《聖經》詞句的人只好回過頭來,打量著那個他無意中對他說了半天話的、默不作聲的人,而且從那人身上,發現了一種新的更值得驚詫的地方。他眼前的這位,就是昨天傍晚把那個不受歡迎的消息帶到軍營裡來的「印第安信差」;他一聲不吭地筆直站立在那兒。雖然他看上去態度十分安詳,而且由於堅忍自製的天性,對他周圍的鬧嚷喧嘩顯然也漠然處之,但在他那種野蠻的平靜之中,卻隱藏著一股陰沉、兇狠的神氣,這模樣不僅吸引了此刻審視著他的人,而且很可能會引起更有經驗的人們對他的注意。這個土人佩帶著自己部落的戰斧和獵刀,但是他的神氣又不完全像個武士。恰恰相反,他像是心不在焉的樣子,多半是因為近幾天來他極度緊張,而且又找不到時間使自己恢復正常的緣故。他那張兇狠的臉上畫著的戰鬥花紋①,顏色已經有些模糊不清,因而使這張黝黑的臉顯得更加猙獰可憎,即使繪畫藝術也達不到這樣偶然產生的效果。他的眼睛中射出兩道炯炯的光芒,仿佛是烏雲中兩顆閃亮的星星,看起來顯得兇暴粗野。他那銳利而帶警惕的目光,朝那個驚訝地打量著他的人瞥了一眼,但立刻就狡黠而輕蔑地把視線轉了開去,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遠方。

  ①按印第安人習慣,武士出戰前都要在臉上和身上畫上各種顏色的花紋。

  這兩個怪人之間的短促、無聲的接觸,本來也許又會引得這個白人說出點出人意外的話來,可是,正在這時,他的注意力被別的事情吸引過去了。全體家僕的一致行動,以及一陣低聲細語,宣告這個隊伍等待著她們一到即可出發的人快來了。那個一味稱讚馬匹的人,急忙退回到一匹低矮、瘦削的牝馬旁邊,那匹馬正在軍營附近,擺著尾巴悠閒地啃著枯萎的野草。他將一隻胳臂肘撐在一床勉強當做馬鞍的毛毯上,在一旁觀看這幕出發的情景。而在這匹牝馬的另一邊,有一匹小馬在靜靜地吃著奶。

  一個身穿軍官制服的年輕人,領著兩個女子來到了她們的坐騎跟前;從裝束上看,她們顯然有著在森林中艱苦跋涉的準備。其中看上去較年輕的一個——儘管她們都很年輕——天真地任憑清晨的微風,吹開從她獺皮帽上低垂下來的綠色面紗,讓人瞥見她那光豔奪目的面容,淡淡的金黃頭髮,和一對湛藍的眼睛。她臉頰上的紅潤比松樹梢頭西方天際的晚霞更加鮮豔秀麗。那年輕軍官扶她上馬時她對他的嫣然一笑,也不亞于黎明破曉時那樣令人心曠神。冶。另一個女子看來也同樣受到年輕軍官的細心照顧,但似乎因年齡大了四五歲而比較持重,她隱藏起自己的嬌媚,不讓士兵們看見。她們倆雖然模樣兒同樣勻稱秀美,不因旅行裝束而減色,但是看得出來,她比年紀較輕的那位更加豐滿,更臻成熟。

  一俟兩個女子上馬坐定,她們的隨從軍官也輕身跳上了戰馬的坐鞍。三人向站在木屋門前送行的韋布將軍鞠了一躬,便掉轉馬頭,帶著其餘人馬,朝軍營北面的出口緩步而去了。他們中間誰也沒有作聲,默默地走過了這段短短的路程。可是當年紀較輕的女子,發現那印第安信差忽然溜到她的身邊,帶領她走上面前的行軍道路時,她不由得輕輕地驚叫了一聲。那印第安人的使人吃驚的突然行動,雖然沒有使另一個女子喊出聲來,但她在驚異之下,禁不住也掀開了自己的面紗;當她那對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印第安人從容輕靈的步伐時,她的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又憐憫。又讚歎、又恐懼的神情。她的頭髮烏油油的,光亮得就像烏鴉的羽毛。她的皮膚並非棕色,而是顯得充滿血色,好像是根根血管都充盈得快要爆裂似的。然而她的臉既不粗俗,也不平常,而是端莊尊貴,秀麗絕倫。她好像發覺了自己一時忘情的樣子,不覺笑了笑,露出了一排使潔白的象牙也要羞煞的牙齒。她放下面紗,低下了頭,默默地騎馬前進,仿佛她心不在焉地沒有注意到四周的景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