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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他在門口停下來。手裡拿著帽子,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

  「請原諒,女士們,」他說,「你們繼續開會吧,可別讓我打擾你們了。亞曆山德拉,你到廚房來一下好嗎?我想叫卡爾珀尼亞去辦點事。」

  他沒有走過餐室,而是沿著過道,從後門進了廚房。我和亞曆山德拉姑媽迎上去。餐室門又開了,莫迪小姐也來到廚房。卡爾珀尼亞從椅子上正在站起來。

  「卡爾,」阿迪克斯說,「我想要你跟我一道去海倫·魯賓遜家……」

  「出了什麼事?」亞曆山德拉姑媽問道,父親的臉色使她感到驚慌。

  「湯姆死了。」

  亞厲山德拉姑媽雙手仲向嘴巴。

  「他們用槍打死了他,」阿迪克斯說。「做操時他想越獄。據說,他突然沒命地向柵欄狂跑,想翻越過去。就在他們的面前……」

  「他們沒有制止他嗎?沒有警告他嗎?」亞曆山德拉姑媽說話時聲音顫抖。

  「嗯,警衛命令他站住。他們首先朝天放了幾槍,然後朝他開了槍。他正好翻過柵欄就被擊斃。他們說,如果他有兩隻聽使喚的胳膊,他就跑脫了。他的動作可快啦。身上有十七個彈孔。他們沒有必要開這麼多槍。卡爾,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去,幫我把這事告訴海倫。」

  「好的,先生。」她喃喃地說,手在圍裙上亂摸。莫迪小姐走攏來幫她解開圍裙。

  「這一下,他們再沒法忍受了,阿迪克斯。」亞曆山德拉姑媽說。

  「看你如何去看,」他說,「監獄裡有兩百多個黑人,死一個算得了什麼?對看守來說,他不是湯姆,他是個倉圖越獄的犯人。」

  阿迪克斯靠著電冰箱,把眼鏡往上推了推,揉了一下眼睛。「本來我們很有希望的,」他說,「我告訴了他我的想法,但我不能肯定地把事情說得更樂觀。我想,湯姆對白人總是受到偏袒感到十分厭惡,決定鋌而走險。準備好了嗎,卡爾?」

  「好了,芬奇先生。」

  「那我們走吧。」

  亞曆山德拉姑媽一屁股坐在卡爾珀尼亞的椅子上,雙手捂著臉。靜靜地坐著,靜得嚇人,我擔心她會昏過去。我聽見莫迪小姐在大口大口地喘氣,好象剛剛爬過一些階梯似的。餐室裡,女人們仍在悠然自得地閒聊。

  我以為亞曆山德拉姑媽在哭泣,但她捂著面部的手拿開時並沒有哭的跡象。她顯得疲憊,說話時聲音低沉。

  「我不能說我贊成他做的一切,莫迪。但是他是我哥哥。所以我只想知道這件事情究竟要多久才能了結。」她提高了嗓門,「這事把他的心都要撕碎了。表面上不大看得出來,實際上他心都要給撕碎了。我曾經看見過他的這種表現,那時……他們還想找他要什麼,莫迪,還想找他耍什麼?」

  「誰找他要什麼,亞曆山德拉?」莫迪小姐問。

  「我說的是這個鎮上的人。他們倒非常願意讓他做他們自己怕得不敢做的事情,因為這樣他們就可以萬無一失。讓他做他們不敢做的事情,讓他搞垮自己的身體,他們側非常願意,他們……」

  「小聲點,她們會聽見的。」莫迪小姐說,「亞曆山德拉,您這樣想過嗎?無論梅科姆的人知不知道您說的這一點,我們對他的讚頌是再高也沒有了。我們希望他伸張正義。問題十分簡單。」

  「您指的是誰?」亞曆山德拉姑媽不知道自己是在重複十二歲的侄兒問過的問題。

  「這鎮上那部分認為公平合理不能光對白人而言的人;那部分認為不僅是對我們而且對所有的人都要實行公平審判的人;那部分看見黑人就謙卑地想到沒有上帝的慈悲就沒有自己的人。」莫迪小姐又和以前一樣爽快了:「這鎮上那部分有門第的人,這就是我指的那些人。」

  我要是認真聽,就可以使傑姆關於門第的定義得到充實,但是我發現自己渾身顫抖,控制不住。我見過恩菲爾德勞改農場,阿迪克斯曾指著那個犯人操場給我看,那操場與橄欖球場一般大小。

  「不要這樣顫抖,」莫迪小姐命令道。我果真不顫抖了。「起來吧,亞曆山德拉,我們離開餐室夠久了。」

  亞曆山德拉姑媽起身撫平裙子上各式各樣的鯨須般的褶子,從腰帶裡抽出小手帕擦擦鼻子,又輕輕拍了拍頭髮,問道:「看得出來嗎?」

  「沒有一點痕跡。」莫迪小姐說,「一道去嗎?瓊·路易斯?」

  「好吧,小姐。」

  「那就讓我們一起進去吧。」她嚴峻地說。

  真迪小姐打開門走入餐室時,那些女人的聲音加大了。亞曆山德拉姑媽走在我前面,我看見她進門時把頭朝上一揚。

  「噢,珀金斯太太,」她說,「您還要些咖啡吧。來,讓我來給你斟上。」

  「卡爾珀尼亞有事出去幾分鐘,格雷斯。」莫迪小姐說,「讓我給您拿些黑莓餡餅吧。您聽說我那個表哥前幾天干了什麼嗎,就是那個喜歡釣魚的表哥?……」

  於是她倆招呼著這一桌談笑風生的女人,在餐室裡來來往往,斟咖啡的斟咖啡,端甜餅的端甜餅。暫時失去卡爾珀尼亞是一個小小不便,而她們唯一遺憾的似乎僅僅就是這一點。

  輕柔的嘰嘰瞳喳的講話聲又開始了:「是的,珀金斯太太,捷·格蘭姆斯·埃弗旨特是個受難的聖徒,他……得趕快結婚,所以他們就跑……每星期六下午跑到美容院去……太陽一下山他就睡覺……小雞,滿滿一柳條箱的小雞全生病了,弗雷德說,他就是從這種境況中開始的。弗雷德還說……」

  亞曆山德拉姑媽坐在我對面看著我一笑。她看看桌上的一盤甜餅,向我丟了個眼色。我小心翼翼地端起那個盤子,落落大方地走到梅裡韋瑟太太身旁,彬彬有禮地詢問她是不是要一些甜餅。不管怎麼說,只要姑媽在這種場合能象一個有教養的女子那樣言談舉止,那我也同樣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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