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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Chapter25

  「別把它弄死,斯各特。把它放在後面的臺階上。」

  「傑姆,你瘋了嗎?」

  「我說了,把它放在後面的臺階上。」

  我歎了一口氣,拈起那只小生物,放在臺階的最低一級,回到床邊。已經是九月了,可是天氣沒有一點轉涼的徵兆,晚上我們仍睡在屋後裝有紗窗的走廊上。螢火蟲仍然在四處閃爍著,夜間蠕動的爬蟲和整個夏天都飛撞著紗窗的昆蟲還沒有隱退到它們秋天該去的地方。

  在屋裡發現了一條圓滾涔的小爬蟲。我想它是爬上臺階再從門下爬進來的。我把書往床頭地上放時發現了它。這種小傢伙只有一英寸長,用手挨一下它會立即緊緊地縮成一個灰色的小球。

  我俯臥在床上,伸手捅了它一下,那小蟲立即縮成一個球。過了一會兒,我想它一定是感到平安無事了,又慢慢地展開身子,用它那成百隻腳爬行了幾英寸。我又捅了它一下,它又縮起來。我感到疲倦了,想把它弄死了事,我正要下手,傑姆開口了。

  傑姆蹙著眉頭,沉著臉。他這種表現可能是他正在經歷的一個成長階段。我希望他加把勁,趕快度過這個階段。說來也是,他對動物從來就不狠心,不過我還不知道,他慈善得可以擁抱昆蟲世界。

  「為什麼不能弄死它?」我問道。

  「因為他沒有打擾你。」傑姆在黑暗中回答。他早已關掉了檯燈。

  「我想,你是在經歷著這麼一個階段,哪怕是蒼蠅蚊子你都不忍心打死。」我說,「讓我知道你什麼時候不再這樣啊。但我得跟你說,我才不會呆杲坐著連一個紅甲蟲都不抓一抓。」

  「噢,別說了吧。」他帶著睡意回答。

  我和傑姆兩人之聞,越來越象個丫頭的是傑姆,而不是我。這會兒,我舒舒服服地仰臥在床上等待入睡,一邊等一邊又想起了迪爾。他是這個月一號走的。走時很有把握地對我們說,一放假他就立即回來——他猜想,他家裡已經基本上形成了這麼個概念,知道他喜歡在梅科姆度暑假。他走的那天,雷切爾小姐帶著我們一塊兒乘坐出租汽車到了梅科姆火車站,迪爾從車窗裡向我們招手,直到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可是他一直沒有從我腦海裡消失。我時刻想念他,他跟我們一道度過的最後兩天裡,傑姆教他游泳……

  ……教他游泳。我又沒了睡意,因為我回想起迪爾告訴我的事情。巴克·埃迪河灣離城約莫一公里,在一條大道的盡頭,這條大道是通往梅裡迪安的公路的岔道,可以隨便爬上一輛運棉花的馬車,或者一輛過路的汽車到那裡去。從公路到河灣的路程不遠,走起來也容易。但是,在黃昏時分公路上車子很少的時候,乘不上車,從河灣一直走回來那就真夠嗆了。所以,去游泳的人都注意不呆得太晚。

  迪爾說,郴天,他和傑姆剛從河灣走上公路就看見阿迪克斯_丌著車朝他們駛來。阿迪克斯好象沒看見他們,所以他倆一起揮手。阿迪克斯放慢速度停下車,他們跑上前去,阿迪克斯說:「你們最好另找一輛車回家,因為我這會兒不回去。叫÷爾珀尼亞坐在車的後排座位上。

  傑姆先是反對,然後哀求,阿迪克斯說:「好吧,你們呆在車裡不出來,我就帶你們去。」

  在去湯姆·魯賓遜家的路上,阿迪克斯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他們轉彎離開公路,沿著垃圾場慢慢行駛,經過尤厄爾家,穿過狹窄的小巷來到黑人住宅區。迪爾說,一群黑孩子在湯姆家前面的院子裡玩彈子遊戲。阿迪克斯停車走出來,卡爾珀尼亞跟著他進了前門。

  迪爾聽見他問一個小孩:「薩姆,你媽媽呢?」又聽見薩姆說:「她在史蒂文斯姐姐家裡,芬奇先生,我去叫她來好嗎?」

  迪爾說,阿迪克斯看來有點猶豫不決,過了一會兒才說,「好的。」薩姆跑著去了。阿迪克斯對其他小孩說,「你們繼續玩你們的吧,孩子們。」

  一個小姑娘從小屋裡出來,站在門口望著阿迪克斯。迪爾說,她的頭髮編成許多條硬邦邦的小辮子,每一條辮梢上有一隻美麗的蝴蝶結。她向我們的爸爸走來,滿面笑容,但是她太小,下不了門前的臺階。據迪爾說,阿迪克斯走過去,摘下帽子,伸出一個指頭,這小姑娘抓住他的指頭,讓他引著慢慢走下臺階,然後他把她交給了卡爾珀尼亞。

  薩姆小跑著跟著他媽媽一起來了。據迪爾說,海倫說:「晚上好,芬奇先生,坐一坐吧。」然後她再沒說什麼,阿迪克斯也沒說什麼。

  「斯各特,」迪爾說,「她一下子倒在地上。倒在地上,好象有個巨人過來將一隻大腳踏在她身上。就這麼一下……」迪爾那胖墩墩的腳在地上跺了一下,「好象踩死一隻螞蟻一樣。」

  迪爾說,阿迪克斯和卡爾珀尼亞扶起海倫,半抬半攙地進了屋,他們在屋裡果了很久,最後阿迪克斯一個人出來了。他們回家路過垃圾場時,尤厄爾家一些人對著他們狂喊亂叫,但迪爾沒聽清他們叫些什麼。

  湯姆之死,在大約兩天內是梅科姆鎮的談話資料。兩天就足夠讓這個消息傳遍全縣。「你聽說了嗎?……還沒有?哦,他們說,他跑得比閃電還快……」對梅科姆來說,湯姆之死具有典型意義。湯姆是一個迅速逃跑的黑人典型,典型地表現了一個黑人的特點,沒有打算,不顧後果,一有機會就盲目地逃跑。遺憾的是,阿迪克斯·芬奇本來有可能設法使他無罪獲釋,不過,要他等待?哼,他才不會呢。他們黑人,你還不知道嗎?什麼事情都不假思索。隨隨便便。這只不過表明,魯賓遜雖然是正式結的婚,並能潔身自好,經常做禮拜;但是,說到底,這些都足表面現象。黑人的特性總是會暴露出來的。

  還有一些詳細的情況,聽話者可以借此把事情轉告別人。其餘再沒有什麼新鮮事了。星期四出版了《梅科姆論壇報》,在黑人消息欄裡登載了一篇簡短的訃告,還有一篇社論。

  安德伍德先生悲痛欲絕,不下於誰取消了廣告,撤銷了訂閱。(不過,梅科姆並沒有誰那麼做,儘管安德伍德先生喊到渾身出汗,儘管他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刊登廣告、訂閱報紙的人仍然有那麼多。如果你想在報紙上嘲弄自已,那是他自己的事。)安德伍德先生隻字未提什麼審判不公平,他只是寫得讓孩子們都能懂得這件事。他只說,一個殘廢人,不管是站著、坐著還是企圖逃跑,殺害他就是罪惡。他把湯姆的死比喻為獵入和小孩毫無意義的殘殺唱歌的鳥。梅科姆人認為,他是想把社論寫得富有詩意,希望連《蒙哥馬利廣告報》都能轉載。

  我一邊讀著安德伍德先生的社論,一邊想。毫無意義的殘殺?怎麼能這樣說呢?湯姆的案件直到他被槍殺為止都是按正當的法律程序處理的;審判是在法庭公開進行的,罪是十二個正直的人組成的陪審團判定的,我父親還自始至終為爭取他的釋放作出了努力。想著想著,我恍然大悟,懂得了安德伍德先生的意思:儘管阿迪克斯想盡了自由人可以採用的一切辦法搭救湯姆·魯賓遜,但是,在人們心中的秘密法庭裡,阿迪克斯則無話可辯。湯姆在梅耶拉·尤厄爾張嘴呼喊那一刹那就已經註定要被處死。

  提及尤厄爾這個名字我就作嘔。尤厄爾對於湯姆之死酌看法,梅科姆人一會兒就知遭了,並通過那道傳播閒話的「英吉利海映」——斯蒂芬尼·克勞福德小姐張揚開去。斯蒂芬尼小姐當著傑姆的面(「哦,哼,他夠大了。聽著無妨」)告訴亞曆山德拉姑媽,尤厄爾先生說,暫時死一個,以後還有一兩個要死。傑姆叫我別害怕,尤厄爾先生只會瞎吹。傑姆還警告我說,要是我列阿迪克斯洩露一個字,要是我以任何方式讓阿迪克斯知道我知道這件事,他,傑姆本人,就永遠不會理睬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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