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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於是,卡爾珀尼亞把我們領到教堂門口。賽克斯牧師對我們表示歡迎,並把我們領到了前排座位上。

  這個教堂的內部既沒有天花板,也沒油漆過。牆上突出的銅架上掛著沒點燃的煤油燈,松術條凳代替了通常教堂的靠背椅。粗糙的橡木講壇後面有一面退了色的粉紅絲質旗,上面寫著「主即仁愛」。除了一張用照相版印刷的亨特的《世界之光》畫外,整個教堂再沒有其他裝飾了。象鋼琴、風琴、讚美詩,禮拜程序單等等每個星期日都要在教堂裡見到的東西,這幾連影子都沒有。室內昏暗,直到上教堂的人越聚越多,才慢慢趕走了潮濕陰冷的感覺。每個座位上都有一把廉價的硬紙做的扇子;上面花花綠綠地畫著《聖經》裡耶穌被出賣和被捕之地——客西馬尼花園。這是廷德爾五金公司贈送的,上面印著一旬商品廣告:你要什麼我們就賣什麼。

  卡爾珀尼亞示意我和傑姆坐到那排座位的一頭去,她自己坐在我們中間。她在錢包裡找出手絹,把包在角落裡酌零錢打開,給了我和傑姆各一角錢。「我們自己有,」傑姆輕輕地說。「你們留著,」卡爾珀尼亞說,「你們是陪我來的。」從傑姆的臉色看來,他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留下自己的錢。到底還是他的天生禮貌占了上風,他很快把自己的錢放進了口袋。我也痛痛快快地把錢收了起來。

  「卡爾,」我小聲問,「讚美詩在哪兒?」

  「我們沒有。」她說。

  「那怎麼……?」

  「噓……」她說。賽克斯牧師正站在佈道壇後,盯著下面韻人,等教堂安靜下來。他矮小結實,穿著黑衣服、白襯衫,系著黑領帶,一根金錶鏈在從毛玻璃窗外射進來的陽光中閃閃發亮。

  他開口了:「教友們,今天上午芬奇先生和芬奇小姐跟我們在一起,我們感到特別高興。大夥都熟悉他們的父親。我在佈道前還有幾件事要通知。」

  賽克斯牧師在幾張紙裡找出一張來,伸直胳膊舉著。「傳遭會在教友安妮特·裡夫斯家碰頭,帶針線活來。」

  他舉起另一張紙。「你們都知道了教友湯姆·魯賓遜的情況。他從小就是首批房產教堂的忠實成員。今天和下三個星期天的捐款將送剄他妻子海倫手上,幫助她度過難關。」

  我把傑姆一捅。「就是這個湯姆,阿迪克斯為他辯……」

  「噓……」

  我又把臉轉向卡爾珀尼亞,但還沒有張嘴就被她制止了r。我沒辦法,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到賽克斯牧師身上。他好象正等著我安定下來。「請音樂指揮帶我們唱第一首讚美詩。」他說道。

  齊波起身,沿中間過道走上前來,在我們前面停下來。他面對教友,手裡拿著本翻舊了的讚美詩。他打開書說;「我們唱第二百七十三首。」

  我再也忍不住了。「沒書我們怎麼能唱呢?」

  卡爾珀尼亞笑了。「別出聲,孩子。」她小聲說,「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齊波清了一下嗓子便念了起來,聲音像是遠處的大炮在轟鳴。

  「河的彼岸有一片土地。」

  我們大夥兒象奇跡般地用同一個調子唱出了齊波的話,最後一個音節拖成沙啞低沉的嗡嗡聲,然後齊波跟了上去。

  「我們稱那地方為永恆的樂土。」

  歌聲又一次在周圍晌起,最後一個音符持續了一會兒,齊波用下旬接上:「唯有信心,我們才能達到彼岸。」

  教友們在遲疑,齊波認真重複了一遍,大夥便會唱了。齊唱聲中,齊波合上書——一個叫教友們不要他幫助而繼續唱下去的信號。

  在唱到結尾處的「朱比種」時,齊波說道:「在閃爍的大河彼岸,在那遙遠的永恆的樂土上。」

  一句接一句,歌聲再起,簡單而和諧,然後結束在沉鬱的低音之中。

  我看著傑姆,他正斜視齊波。我也不相信能這樣唱讚美詩,可是我們倆都親耳聽到了。

  賽克斯牧師接著祈禱上帝賜福給病人和受苦的人們。這和我們教堂的做法沒有兩樣,只是他請求上帝特別注意幾個具體的事件。

  他在佈道中直截了當地譴責犯罪,嚴肅地宣揚他背後牆上的格言。他警告人們謹防私釀烈灑、賭博以及娟妓這些邪惡的東西。違法的酒販在本區已經夠麻煩的了,而女人比這還糟,此外,就象在我們自己的教堂裡經常遇到的一樣,我在這裡又一次聽到對於女人不純潔的指責,仿佛所有的牧師一心想到的就是這種信條。

  沒有哪個星期天我和傑姆聽的佈道不是同樣的模式,但這回是唯一的例外。賽克斯牧師把佈道壇運用得更靈活,說出了他對人的墮落的看法:吉姆·哈迪有五個星期天沒有來做禮拜了,而他並沒有生病;康斯坦斯·傑克遜最好檢查一下自己的行為,她因與鄰居爭吵正處在嚴重的危險之中,她第一個在本地區立起了怨恨的籬笆。

  賽克斯牧師結束了佈道,站在佈道壇前的桌旁,要求人們捐獻。傑姆和我都不知道有這種做法。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到前邊,把五分或一角的硬幣投進一個裝咖啡的黑搪瓷罐裡,傑姆和我也照著辦。隨著兩角錢噹啷的響聲,我們聽到人們輕聲地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使我們大感驚訝的是,賽克斯牧師把錢全部倒在桌上,又一起放在手上,然後直起腰說:「這錢不夠,我們需要十塊錢。」

  教友們有點騷動。「你們都明白這錢做什麼用。湯姆在監獄裡,海倫不能丟下孩子去工作。每人再給一角錢就夠了。」賽克斯牧師又一揚手,然後對後頭一個人喊道:「亞曆克,把門關上,不捐夠十塊錢誰也別出去。」

  卡爾珀尼亞在手提包裡摸了摸,掏出了個磨損了的放硬幣的錢包。她遞給傑姆一個閃光的二角五分的硬幣,但傑姆小聲地說:「不,卡爾,我們捐自己的錢。把你那一角錢給我,斯各特。」

  教堂裡越來越閻,我想賽克斯牧師的用意是讓這些人流血汗似的流出所需要的數目來。扇子在噗噗地晌,腳不安地在地板上擦著,有嚼煙葉癮的人受不了啦。

  忽然,賽克斯牧師嚴厲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卡洛·理奄森,我還投見你上來過一回!」

  一個穿卡嘰布褲的瘦個子走上過遣,投下一枚硬幣。人群裡傳出低聲的贊許。

  賽克斯牧師接下去說道:「我希望這裡沒有孩子的人做出點犧牲,每個人再捐一角錢就夠了。」

  十塊錢緩慢而艱難地湊足了。門打開了,一股溫暖的空氣使我們又振作起來。齊波逐行領唱「在雨驟風狂的約旦河岸。,禮拜便做完了。

  我想留在後面到各處看看,可是卡爾珀尼亞把我推上過道,讓我走在她的前面。到門口,她停下來同齊波和齊波家裡人說話時,我和傑姆也同賽克斯牧師談了起來。我憋著一肚子問題想問,但還是決定忍著,等卡爾珀尼亞去回答。

  「今天你們都在這兒,我們特別高興,你爸爸是這個教堂再好不過的朋友。」

  我的好奇心終於控制不住了。「你們為什麼都給湯姆·魯賓遜的妻子捐錢?」

  「你難道沒聽說為什麼嗎?」賽克斯牧師問,「海倫有三個孩子,她無法出去工作……」

  「那她為什麼不能帶他們去上班呢,牧師?」我問道。常見幹地裡活的黑人,哪裡有蔭涼處就把小孩放在哪裡。嬰兒一般是坐在兩行棉花之間,還不能自己坐穩的便象北美印第安人白勺孩子一樣,背在媽媽的身上或用另外一個棉花袋兜著。

  賽克斯牧師猶豫了一下。「老實說吧,瓊·路易斯小姐,這些日子海倫很難找到活幹……到了摘棉花的季節,我想林克·迪斯會雇她。」

  「幹嗎不,牧師?」

  他還來不及回答,我感到卡爾珀尼亞的手放到我肩上按了一下,於是我說:「謝謝您允許我們上這兒來。」傑姆也同樣說了一句,我們便上路回家了。

  「卡爾,我知道湯姆·魯賓遜在監獄裡,他幹了件不體面的事。但是,人們為什麼不雇海倫?」我問道。

  卡爾珀尼亞穿著她藏青色的巴裡紗衣服,頭戴一頂大得象水盆的帽子,走在我和傑姆中間。「這是由於別人說的湯姆幹的那件事。人們不太想……跟他家的任何人來往。」

  「卡爾,他到底幹了什麼事?」

  卡爾珀尼亞歎了一聲。「老鮑勃·尤厄爾先生控告他強姦了他女兒,他被抓起來關進了監獄……」

  「尤厄爾先生?」我的記憶開始活動起來。「他與那些只在開學第一天去一下學校然後馬上回去的尤厄爾家裡人有什麼關係嗎?對了,阿迪克斯說他們是地道的『賤種』。我從沒聽過阿迪克斯象說他們那樣說到過別人。他說……」

  「沒錯,正是那些人。」

  「那麼,要是梅科姆所有的人都知道尤厄爾家那些人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就會雇海倫了……強姦是怎麼回事,卡爾?」

  「這事你該去問芬奇先生,他會解釋得比我好。你倆餓了吧?牧師今天上午收場太晚了點。他平時可沒有這麼囉嗦。」

  「他和我們的牧師一個樣,」傑姆說,「可是你們為什麼都是那樣唱讚美詩?」

  「是說逐行領唱?」

  「這就叫逐行領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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