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梅岡城故事 | 上頁 下頁
一六


  迪爾停下來,讓傑姆走在前面。傑姆踏上樓梯的最底下一級時,樓梯略吱一下響起來。他停下來不敢再動。然後,一點點移上去。樓梯不響了。傑姆連跨兩級踏上走廊,身子也跟了上去,然後踉踉蹌蹌地好一陣才站穩。他彎下雙膝,徐徐爬到窗下,抬起頭向室內望去。

  這時,我看見了一個黑影。這是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的影子。開始,我以為是樹,但是當時沒有風,樹幹是不能走動的。整個後廊沫浴在月光之中,那影子從走廊那一端朝傑姆走來。

  接著迪爾也看見了。他嚇得用手蒙住了臉。

  黑影從傑姆身邊走過時傑姆也看見了。他用胳膊蓋住腦袋,嚇呆了。

  又走過一英尺左右後黑影停住了。胳膊從側面伸出來又放下,站著不動了。然後轉過身,從傑姆身邊走回去,沿著走廊走到房子側面,象出來時一樣又消失了。

  傑姆跳下走廊,飛也似的朝我們跑來。他猛地推開門,從我和迪爾之間沖過去,噓的一聲把我倆趕進塞窄作響的甘藍地中。在甘藍地裡剛跑了一半,我就被絆例了。這時,一聲槍響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迪爾和傑姆在我身邊向前猛衝。傑姆抽噎地說:「學校那邊的柵欄……快,斯各特。」

  傑姆掀起鐵絲網,迪爾和我滾過去。我們朝學校院子裡那棵孤獨的橡樹剛跑了一半路,突然發覺傑姆沒跟上來。我們跑回去,看到傑姆正在鐵絲網下掙扎著把被掛住的長褲往下脫。他穿著短褲跑到橡樹下。

  躲在樹後安全了,我們全都站在那兒發果。但是,傑姆的腦瓜子還是停不下來:「我們得回去,他們會找我們的。」

  我們穿過學校的院子,鑽過柵欄來到我家後面的迪爾牧場。翻過我家屋後的柵欄,我們來到後面的臺階。傑姆這才讓我們停下來休息。

  呼吸正常後,我們三個裝得和平時一樣,若無其事地走到前院。我們朝街道上一看,只見拉德利家門前圍了一群人。

  「我們最好到那兒去,」傑姆說,「要是我們不露面,他們會覺得奇怪的。」

  內森·拉德利先生站在大門口,獵槍挎在胳膊上,槍上裝子彈的部位張開著。阿迪克斯站在莫迪小姐和斯蒂芬尼·克勞福德小姐身旁。雷切爾小姐和艾弗裡先生也在一邊。他們誰都沒看見我們來了。

  我們靈活地鑽到莫迪小姐身旁,她回頭看了看。「你們幾個從哪兒來?沒聽到這兒亂哄哄的聲音嗎?」

  「怎麼了?」傑姆問。

  「拉德利先生朝著在他家甘藍地裡的一個黑人開了一槍。」

  「哎呀,打中他了嗎?」

  「沒有,」斯蒂芬尼說,「是朝天上開的,可把他嚇壞了。他說,誰要是在附近看見一個穿白衣的黑鬼,耶就是他。他說另一枝槍管已裝好子彈,只要再聽到菜地裡有聲音,這回不會再朝天上開了,管他是狗,是黑鬼,還是……傑姆·芬奇?」

  「小姐?」傑姆問。

  阿迪克斯說話了:「你的褲子呢,孩子?」

  「褲子?」

  「是的。」

  沒說的了。在大庭廣眾之中他只穿著短褲。我歎了口氣。

  「噢……芬奇先生?」

  在耀眼的街燈下我看得出迪爾又在打鬼主意: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胖胖的臉變得更圓了。

  「怎麼回事,迪爾?」阿迪克斯問。

  「噢……我贏了他的褲子。」他含含糊糊地說。

  「贏了他的,怎麼贏的?」

  迪爾摸著後腦勺,然後手又移到前面,在前額上摸來摸去。

  「我們剛才在魚塘邊上玩撲克賭的,輸一盤脫一件衣服。」

  我和傑姆放心了。鄰居們好象也滿意了:他們都驚呆了。可是,什麼是輸一盤脫一件衣服呢?

  我們還沒來得及弄明白:雷切爾小姐象上等的救火車上的報警器似的突然嚎叫起來:「耶穌保佑。迪爾·哈裡斯!在魚塘邊上賭博,看我把你撕碎不,老兄!」

  阿迪克斯救了迪爾,這才使他倖免肢解。「等一等,雷切爾小姐,」他說,「我以前從沒聽說過他們玩那玩意兒。你們都玩撲克牌嗎?」

  傑姆接過迪爾的謊話:「不是的,爸爸,玩的是火柴。」

  我真佩服我哥哥。火柴是危險的,可是撲克牌是致命的。

  「傑姆,斯各特,」阿迪克斯說,「我不願再聽到以任何方式提到撲克牌。傑姆,去迪爾家把褲子拿來。你們自己把問題解決吧。」

  「別怕,迪爾,」我們走上人行道時傑姆說,「雷切爾小姐不會把你怎麼樣的。爸爸會說服她的。你這個傢伙反應真快。聽……你們聽見沒有?」

  我們停下來,聽見阿迪克斯說:「……不要緊的,他們總要經歷這個階段的,雷切爾小姐……」

  迪爾放心了,可傑姆和我卻麻煩了。第二天上午傑姆總得穿褲子。

  「把我的借給你,」我們走到雷切爾小姐屋前的臺階上時,迪爾說。傑姆說謝謝他的好意,可他穿不進迪爾的褲子。我們說了再見後迪爾進去了。顯然他還記得他已和我訂了婚,因為他跑出來當著傑姆的面很快地吻了我。「來信,聽見了嗎?」他在我們身後大喊了一聲。

  即使傑姆的褲子好好地穿在身上,我們也不會睡好的。我睡在後廊的帆布床上,在寂靜的夜晚聽到的每一聲響動都放大了三倍;礫石路上每一陣腳步聲都是拉德利在尋找報復機會,夜間路過的黑人的笑聲都是松了綁的拉德利在追蹤我們,昆蟲撞擊紗窗的劈劈啪啪的聲音就是精神不正常的拉德利在甩手指把紗窗的紗一根根扯斷;苦楝樹似乎也有了生命,不懷好意地在附近徘徊。我昏昏沉沉,睡一陣醒一陣,直到後來聽到傑姆小聲說話。

  「你這小小的三眼鬼,睡著了嗎?」

  「你發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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