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追風箏的人 | 上頁 下頁
四十六


  那個白鬍子的大夫頭頂油光可鑒,把我拉出病房。「我想跟你一起看看你爸爸的CAT掃描。」他說。他把菲林放在走廊的燈箱上,用鉛筆帶橡皮擦的那頭指著爸爸的癌症所在的圖片,好像警察將兇手的大頭像展示給罹難者的家屬看。在那些照片上,爸爸的大腦看起來像個胡桃的切面,點綴著幾個網球狀的灰色陰影。

  「正如你看到的,癌症轉移了。」他說,「他必須服用類固醇,以便縮減他大腦裡的腫塊,還得吃抗中風的藥物。我建議做放射線治療,你明白的我意思嗎?」

  我說我明白。我已經熟悉癌症的相關術語了。

  「那就好,」他說,看看他的尋呼機,「我得走了,不過如果你有任何問題,可以給我打傳呼。」

  「謝謝你。」

  那天晚上,我徹夜坐在爸爸床邊的椅子上。

  翌日早晨,走廊那端的候診室擠滿了阿富汗人,有紐瓦克來的屠夫,爸爸建造恤孤院時的工程師。他們紛紛走進來,語調沉痛地向爸爸表達他們的敬意,祝福他儘早康復。那時爸爸已經醒了,他虛弱而疲倦,但清醒。

  早晨過了一半,塔赫裡將軍和他太太也來了。索拉雅跟在後面,我們對望了一眼,同時將眼光移開。「你好嗎,老朋友。」塔赫裡將軍說,捂著爸爸的手。

  爸爸示意他看著臂上的輸液管,露出孱弱的微笑。將軍回以微笑。

  「你們不應如此麻煩的,你們大家。」爸爸呻吟著說。

  「這不麻煩。」塔赫裡太太說。

  「一點都不麻煩。更重要的是,你需要什麼嗎?」塔赫裡將軍說,「什麼都行,請把我當成你的兄弟。」

  我記得有一次爸爸跟我說起普什圖人的事情。我們也許頭腦頑固,我知道我們太過驕傲,可是,在危難的時刻,相信我,你會寧願在身邊的是普什圖人。

  爸爸在枕上搖搖頭:「你能到這裡來已經叫我很高興了。」將軍臉現微笑,捏捏爸爸的手。「你怎麼樣?親愛的阿米爾?你需要什麼東西嗎?」

  他竟然那樣看著我,眼中充滿慈愛……「不,謝謝,將軍大人。我……」我喉嚨一哽,淚水止不住掉下來,沖出病房。

  我站在走廊的燈箱邊上哭泣,就在那兒,前一天晚上,我看到了兇手的真面目。

  爸爸的門開了,索拉雅從他的病房走出來。她站在我身邊,穿著灰色的長衫和牛仔褲。她的頭髮傾瀉而下。我想在她懷裡尋求安慰。

  「我很抱歉,阿米爾。」她說,「我們大家都知道事情很糟糕,但卻拿不出什麼主意。」

  我用衣袖擦擦眼睛,「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你需要什麼嗎?」

  「不。」我擠出微笑。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這是我們第一次碰觸。我捧起她的手,拉到我的臉上,眼睛上,然後任她抽走。「你最好還是回到裡面去,不然你爸爸會出來找的。」

  她笑著點點頭,「那我回去。」她轉身離開。

  「索拉雅?」

  「怎麼啦?」

  「我很高興你來了。這對我……意味著一切。」

  隔了兩天,他們讓爸爸出院。他們請來一位放射線腫瘤學專家,遊說爸爸接受放射線治療。爸爸拒絕了。他們試圖讓我也加入到遊說的行列中去。但我見到爸爸臉上的表情,對他們表達謝意,在他們的表格上簽名,用那輛福特都靈將爸爸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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