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追風箏的人 | 上頁 下頁
十三


  我搖搖頭。他終究還是說了,阿塞夫總是自問自答。

  他那雙藍眼睛望著哈桑:「阿富汗是普什圖人的地盤,過去一直是,將來也永遠是。我們是真正的阿富汗人,純種的阿富汗人,這個塌鼻子不是。他們這種人污染了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國家,他們弄髒我們的血脈。」他揮舞雙手,做了個誇張的姿勢,「普什圖人的阿富汗,我說,這就是我的抱負。」

  阿塞夫又看著我,他看起來像是剛從美夢中醒來。「希特勒生不逢時,」他說,「但我們還來得及。」

  他伸手去牛仔褲的後兜摸索某樣東西,「我要懇求總統完成從前國王沒做的事情,派軍隊清除所有這些垃圾,這些肮髒的哈紮拉人。」

  「放我們走,阿塞夫,」我說,對自己顫抖的聲音感到厭惡,「我們沒有礙著你。」

  「哦,你們礙著我了。」阿塞夫說。看到他從褲兜裡掏出那個東西,我的心開始下沉。當然,他掏出來的是那黃銅色的不銹鋼拳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你們嚴重地礙著我。實際上,你比這個哈紮拉小子更加礙著我。你怎麼可以跟他說話,跟他玩耍,讓他碰你?」他的聲音充滿了嫌惡。瓦裡和卡莫點頭以示同意,隨聲附和。阿塞夫雙眉一皺,搖搖頭。他再次說話的時候,聲音顯得跟他的表情一樣困惑。「你怎麼可以當他是『朋友』?」

  可是他並非我的朋友!我幾乎衝口說出。我真的想過這個問題嗎?當然沒有,我沒有想過。我對哈桑很好,就像對待朋友,甚至還要更好,像是兄弟。但如果這樣的話,那麼何以每逢爸爸的朋友帶著他們的孩子來拜訪,我玩遊戲的時候從來沒喊上哈桑?為什麼我只有在身邊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才和哈桑玩耍?

  阿塞夫戴上他的不銹鋼拳套,冷冷瞟了我一眼。「你也是個問題,阿米爾。如果沒有你和你父親這樣的白癡,收容這些哈紮拉人,我們早就可以清除他們了。他們全都應該去哈紮拉賈特(Hazarajat,阿富汗中部山區,為哈紮拉人聚居地。),在那個屬￿他們的地方爛掉。你是個阿富汗敗類。」

  我看著他那狂妄的眼睛,看懂了他的眼色,他是真的要傷害我。阿塞夫舉起拳頭,向我走來。

  我背後傳來一陣急遽的活動聲音。我眼角一瞄,看見哈桑彎下腰,迅速地站起來。阿塞夫朝我身後望去,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我看見瓦裡和卡莫也看著我身後,眼裡同樣帶著震驚的神色。

  我轉過身,正好看到哈桑的彈弓。哈桑把那根橡皮帶滿滿拉開,弓上是一塊核桃大小的石頭。哈桑用彈弓對著阿塞夫的臉,他用盡力氣拉著彈弓,雙手顫抖,汗珠在額頭上滲出來。

  「請讓我們走,少爺。」哈桑語氣平靜地說。他稱呼阿塞夫為少爺,有個念頭在我腦裡一閃而過:帶著這種根深蒂固的意識,生活在一個等級分明的地方,究竟是什麼滋味?

  阿塞夫咬牙切齒:「放下來,你這個沒有老娘的哈紮拉小子。」

  「請放過我們,少爺。」哈桑說。

  阿塞夫笑起來:「難道你沒有看到嗎?我們有三個人,你們只有兩個。」

  哈桑聳聳肩。在外人看來,他鎮定自若,但哈桑的臉是我從小就看慣了的,我清楚它所有細微的變化,他臉上任何一絲顫動都躲不過我的眼睛。我看得出他很害怕,非常害怕。

  「是的,少爺。但也許你沒有看到,拉著彈弓的人是我。如果你敢動一動,他們會改掉你的花名,不再叫你『吃耳朵的阿塞夫』,而是叫你『獨眼龍阿塞夫』。因為我這塊石頭對準你的左眼。」他泰然自若地說著,就算是我,也要費盡力氣才能聽得出他平靜的聲音下面的恐懼。

  阿塞夫的嘴巴抽搐了一下。瓦裡和卡莫看到強弱易勢,簡直無法置信,有人在挑戰他們的神,羞辱他。更糟糕的是,這個傢伙居然是個瘦小的哈紮拉人。阿塞夫看看那塊石頭,又看看哈桑。他仔細看著哈桑的臉,他所看到的,一定讓他相信哈桑並非妄言恫嚇,因為他放下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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