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追風箏的人 | 上頁 下頁
十二


  阿塞夫的父親叫馬赫穆德,我爸爸的朋友,是個飛機駕駛員。他家位於一處豪華的住宅區,深院高牆,棕櫚環繞,就在我們家南邊,只隔了幾條街。住在喀布爾瓦茲爾·阿克巴·汗區的小孩,人人都知道阿塞夫和他那臭名昭著的不銹鋼拳套,誰都不願意嘗嘗它的滋味。由於父親是阿富汗人,母親是德國人,藍眼睛的阿塞夫頭髮金黃,身材比其他孩子都要高大。他兇殘成性,惡名遠播,人們總是避之惟恐不及。他身旁有群為虎作倀的黨羽,走在附近的街道上,宛如可汗在阿諛逢迎的部屬陪伴下,視察自己的領地。他說的話就是法律,如果你需要一點法律教育,那麼他那不銹鋼拳套無疑是最好的教具。我曾見過他用那拳套折磨一個卡德察區的小孩。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阿塞夫藍色的眼睛中閃爍的近乎瘋狂的光芒,還有他那邪惡的笑臉——那可憐的孩子被他痛擊得不省人事,他竟然咧嘴而笑。瓦茲爾·阿克巴·汗區某些兒童給他起了個花名,叫「吃耳朵的阿塞夫」。當然,沒有人膽敢當面這樣稱呼他,除非他們想親身體會那個可憐孩子的下場:他跟阿塞夫爭奪一隻風箏,結果之後在路邊的臭水溝打撈自己的右耳。多年以後,我學到了一個英文單詞,在法爾西語找不到對應的字眼,可以用來形容阿塞夫那樣的人渣:反社會分子。

  在那些折磨阿裡的男孩中,阿塞夫遠比其他人來得惡毒。實際上,人們用「巴巴魯」來嘲弄阿裡,他正是始作俑者。喂,巴巴魯,你今天吃了誰啊?哦?來吧,巴巴魯,朝我們笑一笑。在那些他覺得特別來勁的日子,他會加油添醋:喂,你這個塌鼻子巴巴魯,今天吃了誰啊?告訴我們,你這頭細眼睛的驢子!

  眼下他正雙手放在背後,用那雙膠底運動鞋踢起塵灰,朝我們走來。

  「早上好,苦哈哈!」阿塞夫說,擺擺手。「苦哈哈」是另外一個阿塞夫喜歡用來侮辱人的詞語。他們三個都比我們大,看到他們走近,哈桑躲在我後面。他們站在我們面前,三個穿著牛仔褲T恤的高大男生。阿塞夫身材最魁梧,雙臂抱胸,臉上露出兇殘的笑容。我已經不止一次覺得阿塞夫不太像個正常人。幸運的是,我有爸爸這樣的父親,我相信正是因為這個,阿塞夫對我不敢太過放肆造次。

  他朝哈桑揚起下巴。「喂,塌鼻子,」他說,「巴巴魯可好嗎?」

  哈桑一言不發,在我身後又退了一步。

  「你們聽到消息了嗎,小子?」阿塞夫說,臉上還是帶著那副邪惡的笑容,「國王跑掉了,跑得好!總統萬歲!我爸爸跟達烏德汗相熟。你認識他嗎,阿米爾?」

  「我爸爸跟他也熟。」我說,實際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好吧,達烏德汗去年還在我家吃過晚飯。」阿塞夫繼續說,「怎麼樣啊,阿米爾?」

  我在想,如果我們在這片荒地高聲求救,會不會有人聽到?爸爸的房子距這兒足足有一公里。要是我們留在家裡就好了!

  「你知道下次達烏德汗到我們家裡吃晚飯我會對他說什麼嗎?」阿塞夫說,「我會跟他稍作交談,男人和男人的交談。將我跟媽媽說過的那些告訴他,關於希特勒的。現在我們有位偉大的領袖,偉大的領袖,一個志向遠大的男人。我會告訴達烏德汗,提醒他記住,要是希特勒完成他那未竟的事業,這個世界會變得比現在更好。」

  「我爸爸說希特勒是個瘋子,他下令殺害了很多無辜的人。」我來不及用手捂住嘴巴,這話已經脫口而出。

  阿塞夫不屑地說:「他說的跟我媽媽一樣。她是德國人,她本來應該更清楚。不過他們要你這麼認為,是嗎?他們不想讓你知道真相。」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隱瞞了什麼真相,我也根本不想去知道。我希望我什麼也沒說,我又希望我抬起頭就能看見爸爸朝山上走來。

  「但是你得讀讀那些學校裡面看不到的書。」阿塞夫說,「我讀了,令我茅塞頓開。現在我有個抱負,我要將它告訴我們的總統。你想知道那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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