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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五章

  不知道什麼東西發出一陣雷鳴般的聲響,接著大地微微抖動,我們聽見「砰——砰——砰」的槍聲。「爸爸!」哈桑大聲叫喊。我們拔腿跑出起居室,看見阿裡跛著腳在走廊狂奔。

  「爸爸!那是什麼聲音?」哈桑大叫,伸開雙臂朝阿裡奔過去。阿裡伸手攬住我們。一道白光閃起,夜空亮起銀輝。又是一道白光,隨後是暴風驟雨般的槍聲。

  「他們在獵殺野鴨。」阿裡嘶啞地說,「他們在夜裡獵鴨子,別害怕。」

  遠處傳來警報聲。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玻璃破裂的聲音,還有人高聲叫嚷。我聽見人們從睡夢中驚醒,跑到街道上,也許身上還穿著睡衣,披頭散髮,睡眼惺忪。哈桑在哭,阿裡將他抱緊,輕輕地撫摸著他。後來我告訴自己,我沒有妒忌哈桑,一點都沒有。

  我們就那樣哆嗦地抱成一團,直到天快破曉。槍聲和爆炸聲還沒一個鐘頭就結束,可是把我們嚇壞了,因為我們從來沒聽過街道上會有槍響。當時這些聲音對我們來說太奇怪了。那些耳朵裡面除了槍響再沒有其他聲音的阿富汗孩子當時還沒出世。在餐廳裡,我們擠成一堆,等待太陽升起,沒有人意識到過去的生活方式已然告終。我們的生活方式,即使尚未全然終結,那也是苟延殘喘。終結,正式的終結是在1978年4月,其時政變發生,接著是1979年12月,俄國坦克在我和哈桑玩耍的街道上耀武揚威,給我的父老鄉親帶來死亡,開啟了如今仍未過去的、血流成河的時代。

  太陽快升起的時候,爸爸的轎車駛進車道。他重重地關上車門,匆忙的腳步在臺階上發出沉重的聲音。接著他在門口出現,我看見他臉色掛著某種神情,那種臉色我一時辨認不出來,因為此前從未在他身上見過:恐懼。「阿米爾!哈桑!」他大喊,張開雙臂朝我們跑過來,「他們封鎖了所有的道路,電話又壞了,我很擔心。」

  我們停在他懷裡,有那麼一會兒,我竟然發瘋似的覺得很高興,而不管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們根本不是在獵殺野鴨。真相終於大白:1973年7月17日夜裡,他們根本就沒有對什麼東西開槍。翌日清晨,大夢初醒的喀布爾發現君主制已然成為歷史。查希爾國王遠在意大利,他的堂兄達烏德汗(MohammedDaoudKhan(1909~1978),1973年起任阿富汗共和國總統,直到1978年被刺殺。)趁他不在,發動了政變,沒有多加殺戮,就終結了他四十年來的統治。

  我記得隔日早上,爸爸和拉辛汗喝著紅茶,聽著喀布爾廣播電臺播送的有關政變的最新消息,我跟哈桑躲在爸爸的書房外面。

  「阿米爾少爺?」哈桑低聲說。

  「怎麼啦?」

  「什麼是『共和』?」

  我聳聳肩:「我不懂。」爸爸的收音機一遍又一遍地傳出「共和」這個詞。

  「阿米爾少爺?」

  「怎麼啦?」

  「『共和』是不是要我和爸爸離開這裡?」

  「我覺得不是。」我低聲回答。

  哈桑想了想,說:「阿米爾少爺?」

  「什麼呀?」

  「我不想他們把我跟爸爸送走。」

  我露出微笑:「好啦,你這頭驢子,沒有人會送走你們。」

  「阿米爾少爺?」

  「什麼呀?」

  「你想去爬我們的樹嗎?」

  我笑得更開心了。這也是哈桑的本領,他總是懂得在恰當的時間說恰當的事情——收音機的新聞實在是太悶了。哈桑回到他那寒磣的屋子去做準備,我跑上樓抓起一本書。接著我到廚房去,往口袋裡塞一把松子,然後跑出去,哈桑在外面等我。我們穿過前門,朝那座山頭進發。

  我們穿過住宅區,在一片通往山丘的荒蕪空地上跋涉前進。突然間,一塊石頭擊中了哈桑的後背。我們轉過身,我的心一沉。阿塞夫和他的兩個狐朋狗友,瓦裡和卡莫,正朝我們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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