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雲中漫步 | 上頁 下頁
四五


  第12章

  努貝斯的生活有個自然的週期,它是由葡萄樹的成長季節指定的,它也比這個家庭中任何一位成員的幸福都更加有力量。一旦葡萄採收了,就得照料葡萄樹,保護它們不受冬天寒霜的傷害,而妨礙了成長或死亡。在正常情形下,亞伯多負責照料葡萄園作冬眠——修護灌溉水道,修剪葡萄樹,燃燒撿到的枯技敗藤,清除黃色的芥菜花,這些花遮天蔽日會妨礙葡萄在春天成長。

  但是在這個清寒的九月天,亞伯多卻做出想像不到的事。他由節慶中離開回家中,自行坐在葡萄樹叢中,身邊還有一桶酒,他在那裡,一邊喝酒一邊沉思,把自己浸沉在悲淒與失望裡面。不論桂黛與瑪麗怎樣哄他,不論佩卓大爺怎樣對他怒喝與恐嚇,他都不為所動。為了要處罰維多利亞所犯的一些罪,以及他的家人都為她撐腰,他放棄了他的種種職責。沒有什麼事物,甚至於照顧等於是他整個生命的葡萄,全都無法將他拉出悲傷與失望的深淵。

  雖然她的母親說過她不應該自責,維多利亞知道她應當為亞伯多晦暗的情緒負起全責。她裹著一條披肩,以禦由群山吹過來的秋風,並且在逐漸加深的暮色中經陽臺上觀看著他。他彎著背坐在葡萄園裡,他的背朝著他的家人,把酒一杯又一杯灌下肚去。桂黛在那天早上曾試著勸他進食,但是他對她端給他的餐點絲毫未動。當她又端了一盤食物,給他當晚餐而走出屋子的時候,維多利亞認為現在應該由她來打破他怕沉默及贏得他的寬恕。

  她由桂黛手中接過盤子,向葡萄園走去,像只受傷的動物似的,小心翼翼地走近他。「爸,」她說,「奶奶為你做了一點食物。」

  他根本不瞧她一眼。他望著黃昏朦朧的天色,一邊說:「你們認為一個家庭的重擔那麼容易挑?我並沒有要求這個工作,但是我接下來了。我的所作所為全都是出自於愛你們。每一件事。」

  「你一定要吃,」她溫柔地說,想到她並不曾要求他負起她是他的子女的重擔。她愛他,但是他不能讓他擁有她,好像她是一瓶酒,可以貼上他的標箋,並且由他隨意處置。

  「我付出了愛心。而我得到的償還又是如何?」他說,他的聲音中怒氣直往上升。「用這種……這種……」他轉頭不屑地指著她的肚子。「這種不名譽的事。」

  愛心並不是需要償還的貨幣,而她的寶寶不要生下來就是一種羞恥。多年來她都是噤而不言,怕他生氣而生活在恐懼中,但是孝順的代價太大了,而她為他的盛怒也犧牲太多。

  她想到了保羅,接著說,「你給予葡萄園的是愛心。你給予土地的是愛心。你給予我們的卻並非愛心。」她記起了她童年時期聽過的話,並學他經常訓話那樣提高了她的聲音。「你恨這種事!你反對那種事!我們聽到的全是這一些!」

  他不作聲,又大口喝下了一杯酒。

  除了告訴他真相之外,要如何洞穿由他的頑固築成的牆壁呢?「你假借愛心之名毀了我們,爸,」她吼叫著。「我、佩卓……你難道看不出來你要把我們趕走嗎?你難道看不出來?」

  「尊敬出了什麼事?那才是我想知道的。尊敬怎麼樣了?」他逼問著。他將眼光轉向天空,好像他期盼答案從月亮與星星那裡掉下來。

  她往旁邊一站,這樣子他就非得看著她不可。「對人尊敬才會得到尊敬。」她斷然地說,對自己如此斗膽頂嘴也感到驚訝。

  他的回應是又快又怒。他的手向前一揮就打掉了她手中端著的盤子,食物、飲水、餐具都飛到空中,把所有東西都撒在他們四周。「滾出去!」他咆哮著。「滾!你把不名譽的事帶給這個家庭……」

  他的狂怒真是強烈得怕人。但是她堅守她的立場。他已經給了她和佩卓壓力那麼多年了。如果她從他身邊逃走,他會用他的餘生毀掉她。

  「當沒有其他辦法可想的時候,難道我是那個用名譽當作武器來控制他的家庭的那個人嗎?」她哭著。「難道我是鞭撻最溫和有禮、心地又好的人,像對付某個動物那樣的那個人嗎?你才是將不好的名譽帶給這個家庭的人,不是我!不是任何其他的人!是你!」

  她屏住呼吸,等待暴風雨的來臨。

  他酩酊大醉得不知道她是他的女兒,也不知他由他被酒沖昏的腦袋黑暗深處召來了那些妖魔鬼怪,只是尖叫著:「你不知羞恥!你這個婊子!」

  她瘋了,如果她再聽他喊上一分鐘,她自己也要瘋了。「我可憐你。」她說,她把盤子留下來讓他去收拾殘局,自己不再發一言大步走出了葡萄園。

  他知道他太過火了。那些惡言惡語一出口,他馬上就想將話收回。但是太遲了。他已經看到她眼中的憤怒與傷害。儘管他醉了,他知道他已經失去了那個美麗的小女孩,而她敬愛他勝過世間任何其他的人。他為自己又倒一些酒,希望這是最後可以抹去他心頭痛楚的一杯酒。難道說他們之中任何人都不瞭解她做了什麼事嗎?一個人若是失去了名譽便一無是處。艾拉岡家人特別,與其餘的人家截然不同,因為他們有太多引為自豪的東西。但是不再有了。維多利亞毀滅了那一點。

  他突然倒在他的椅子裡。乾旱、洪水、葡萄蟲的侵擾……他都盡過一己之力克服每個葡萄酒廠面對的天然災害。但是他卻無法應付——或是考慮——一個不在乎地、自私地毀了他的家庭名聲的女兒。

  喝了許多杯酒之後,他在那裡睡著了。在他椅子旁邊的木桶上面,一盞煤油燈在黑暗中閃閃爍爍,是瑪麗派去看守他的助手放在那裡的。他睡得不安穩,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突然醒了過來,唇幹舌燥,口中還有酒臭味。」

  「艾拉岡先生?」

  恍恍惚惚中他想像他看到有人站在他的面前。

  「我要向你道歉。我所做的都錯了。」

  亞伯多讓自己醒來。誰在向他道歉?這聲音好熟悉。他瞄瞄那張臉,看出來那是保羅·沙頓,這個在這個世上他再也不願見到的人。

  他的怒火推動他站起來。「滾出我的土地去!」他咆哮著。

  「我是一番好意,」保羅說。「我想要保護她。」

  亞伯多顛跛朝他走去。他可以不經三思就宰了這個人。

  「離開她遠一點!」

  「我做不到。對我來說她就像空氣,我太需要她了,我來是請求你將她嫁給我,」保羅說。

  他若是讓這個雜種在任何地方靠近維多利亞,他會在地獄裡爛掉,永遠不得超生。「你已經結過婚了,你這個狗養的!」他咬牙切齒地說。「賀西!」他對著他的助手大喊。「拿我的槍來!」

  「亞伯多大爺——」賀西開口說。

  「現在就去拿!」亞伯多嘶叫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