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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保羅把他心中的猶疑吞了下去,設法像佩卓大爺教導他那個樣子唱那一首歌。在他身後,助手們漸漸增加他們樂器的音量。愛情的旋律在黑夜中飄動,並且朝著月亮曼舞。

  維多利亞仍舊醒著,首先聽到了樂聲。飄過她的窗戶的音樂使她不明白她是否因為憂傷得發瘋了。不然,又如何解釋月下情歌這種幻覺呢?

  瑪麗是第一個被音樂打動的人。音樂把她從沉睡中拖起來,並且直接進入她的心坎。她在床上坐起來。豎起耳朵聆聽穿透她夢境的聲響。她聽到了吉他聲、豎琴聲,還有一個人在唱最熟悉的情歌。音樂蕩氣徊腸,美得令人心碎。

  「亞伯多。」她低聲說,並且輕輕地將她老公搖醒。

  他動了一動,移過來把她抱住,配合著緩慢有致歌聲的節奏呼氣吐氣。

  佩卓正在臥室裡看書。音樂使他放下經濟學書本抬頭張望。他躺回到枕頭上,心裡念著上社會學時坐在他隔座上的碧眼女郎,不知她是否喜歡騎馬,以及她對遠離城市的生活感受如何。

  桂黛溜出了屋子到洞穴去找她遊蕩不歸的老公。這並不是他第一次錯過晚餐,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她瞭解有時候他要自行外出,對他被禁食的全部食物大喝大飲一番。

  她檢查他殘留的、不該吃的大餐,像縱容他似的笑起來,現在愛他的程度超過當初他們相遇時的情懷。她開始清理他留下來的雜亂。接著她也聽到了音樂,便停下來聆聽,又再度微笑。仿佛像經過五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之後被送到一個墨西哥的鄉村,村子裡有位少年郎站在她的父親的屋子外面,在黑暗中對她唱著情歌。

  佩卓大爺又為自己喝了一口白蘭地,哼著那首旋律,樂師們在繼續演奏,而保羅起來越感到不自在。

  幻覺十分真切,維多利亞被吸引著下床走到窗前。她由窗簾窺出去,一顆芳心怦怦亂跳,而她看到的情景只有使她更加感到迷惑。她弄不清楚保羅為什麼及如何來到這裡,站在屋子外面的草地上,用西班牙文對她唱著情歌。

  「不行。」她說,雖然她真正的意思是說「行」。「記住,」佩卓大爺喊著保羅。「注意燈光。她把燈一扭亮,你就得救了!」

  助手們演奏著,好像他們一生就是樂師,而且被養育成一個三重奏樂隊。他們現在也在唱歌,用他們的歌聲作為和聲,醇厚甜美有如玉液瓊漿。他們由唱歌得到的歡愉,使保羅明白他胡打亂撞,在唱另外某個人的歌。像佩卓大爺剛才說的,他尋找著燈光。維多利亞的窗戶是一片黑,臥室隱藏在隨著輕風擺動的窗簾後面。為了她心裡平靜,也為求他自己心安,他無法再在努貝斯消磨一個晚上。

  歌聲正達到高潮。瑪麗躺在亞伯多的懷裡,仰起頭來接受他的親吻。他用手指搔搔她的手臂,摸摸她的嘴唇。「我告訴你一件事,」他溫柔地說。「他十分賣力。他似乎在愛著她。或許我對他太凶了。或許是講和的時候了。」

  「亞伯多。」她低語著。

  他在暗中朝她微笑。「是首不錯的小夜曲。」

  「你的小夜曲更加不錯。」她喃喃說,她的嘴唇也找到了他的。

  音樂走入了一個充滿熱情的結尾。維多利亞獨處室內,在她的心靈與頭腦之間展開了一場大戰。她伸手想去開燈,接下來又縮回了她的手,仿佛像是手碰到了灼熱的火爐。她無法將他召喚到她的身邊。她知道保羅愛她,因為她聽到他怪她父親的時候這樣說。不過保羅卻告訴貝蒂說他正要回家,她必須讓他走。

  終於,他要走了,他拿起他的旅行袋,離開了佩卓大爺與三位助手,小夜曲回蕩的餘音停留在空氣中,他則順著路經過釀酒廠、洞穴,開始爬那會將他帶到山谷另一邊去的山丘。

  歌聲終止了。助手們都放下了他們的樂器。佩卓大爺吞下了最後剩下的白蘭地。他的構想泡了湯。對他孫女的問題並沒有完美的解決之道。他覺得自己老了,被打敗了,於是走進屋子去找他的老婆。

  保羅抵達了山頂,此時白蘭地使人麻木的效果正開始消退。他覺得嚴重的頭痛爬上了他頸子底部,並且爬過了他的頭皮蓋。雖然黑夜透著芳香,他踩出了使他永遠再也見不到努貝斯的倒數第一步,身子不禁發抖。他凝望著他腳下的路,他就是在這裡遇到維多利亞的,當時她坐在她的行李箱上面哭泣。打從那個時候起,他已經學到了許多痛苦又有價值的教訓。

  他轉過身來做最後的一瞥,找到了他一直希望找到的訊號。維多利亞房間中的燈亮了。佩卓大爺會說他得救了,並且將他推上樓去把他的妻子弄到手。不過,佩卓大爺只知道片面真理較好的一面,那就是他與維多利亞傾心相愛。即使他很想那樣做,現在也無法走回頭路。他的老婆正在等著他。他覺得在世上他是孤家寡人,一面開始下山,消失在黑夜裡。

  第11章

  明亮的陽光與晶瑩的藍天將山谷在九月中旬最為光輝燦爛的秋色全部表現出來。科特芮神父知道他的祈禱已經得到了應許,這個他認為世界上最美麗的角落一切如意,愉快地帶著微笑。收割節委員會的女士們天一亮就來了,對檯子上的裝飾做最後的修整。她們的確為這個戰後第一次收割節忙壞了她們自己。因為在過節時有額外的理由,代表所有安全返回家園的所有少年郎向和平致謝。

  雖然這一天時光尚早,廣場上已經擠滿了鎮民與整個山谷葡萄園的釀酒者。他們的姓名與話中腔調都在反映出這個社區的國際風情。就他是傳統,他們都穿著明顯的民族服飾而來:瑞士人戴著有羽飾的尖頂帽子;匈牙利人穿著複雜的刺繡花朵的背心;在這群人當中人數最多的意大利人,炫耀著彩色的農夫襯衫與婦女穿著的長裙。在這個和平年,甚至於德國人都適如其分的穿著有吊帶的皮短褲和與之相配的皮便帽。

  科特芮神父由於他在臺上的榮譽地位,快樂地為他的教民主持慶典。他面前的長桌上擺著他們象徵性的感恩獻祭品——一瓶瓶得過獎的葡萄酒,串串肥大的葡萄,由葡萄樹上砍下的新枝,全都放在大小不同的草編籃子裡。馬上他就要朗誦慶祝收割的祝詞,感謝上帝賜給他們這個剛剛過去的豐收季節,並且祈禱來年一樣的成功。他現在只等候艾拉岡一家人的抵達,因為佩卓大爺被公認為是山谷中最卓越葡萄酒商。

  節慶幾乎尚未開始,但是廣場中人聲嘈雜,大得足以引起夜宿廣場邊緣聯合勤務署宿舍中阿兵哥的注意。住在那裡的男男女女正通過小鎮,根本不明白所有的喧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項慶祝多采多姿,十分新奇,瞬間抓住了他們的興趣。然後他們才繼續前往他們最後的目的地。

  最好奇的人都聚集在俯覽廣場的窗邊。保羅站在他們當中,穿著他有點皺皺但是還算乾淨的制服,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慶祝活動的進行,並願他是慶祝者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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