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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第10章

  維多利亞與佩卓都曾在禮拜堂受洗。每年九月,禮拜堂的教士科特芮神父都高高興興,監督為收割節所做的種種準備。他本人是在農莊長大的,所以他珍視收割一事對於教區居民的重要性。它是個感謝、感激造物主恩賜給適合她忠誠僕人的時間。它是個盤存點貨、恢復舊交、為山谷其他家庭中合乎條件子女尋找佳偶的時間。總之,它是個慶祝的時間。

  在過節的前一天有很多的事要做。宣佈節慶的寬大布條必須掛起來,橫跨鎮中央的廣場。檯子要在廣場搭建起來,用的材料是一年其他日子收藏在禮拜堂地下室中的紅木木板。裝飾物要做好,花要摘下來插上。收割前的準備若是沒有不可避免的危機便稱不上完備:掛檯子上空遮陽的巨大黃布在神父公館的櫃子中不見了;桌布不是撕破了,便是絕七縐八,被去年灑的酒弄髒了;預測天要下雨,僅管任何人都記得的,山谷中九月並不降雨。

  科特芮神父,滿頭白髮,很少停止微笑,站在後邊檢查剛由兩個鎮民釘好的寬大布條。他搓搓手,愉快地期待著慶典的來臨。危機都會過去,太陽會照耀大地,收割節會成為山谷有史以來最奇妙的大事。

  在努貝斯,艾拉岡一家人也都專心地為過節作準備。亞伯多與佩卓,和他們的幾位工人,正在為他們得獎的神駒刷毛清理,以供他們得意地乘騎到鎮上去。稍後,他們會清潔馬鞍並且上蠟,擦亮馬鞍上的銀制部分。從他是個男孩子時起,佩卓就一直幫他的父親做這些事。它是父子兩人都喜歡的儀式;而最近幾乎它是他們不會爭辯的少數場合之一。婦女都聚集在廚房裡熨燙精緻的charros(墨西哥牛仔)服裝,她們全都會穿這種服裝過節。每件服裝——裙子、外套、披肩、褲子——都必須加以檢查,看是否有裂縫或蟲蛀的洞,如果必要的話便行縫補。這個任務很耗時間而且累人,不過都是以充分愛心與笑聲完成了。

  桂黛與瑪麗,瑪麗亞與康素娜,全部圍著餐桌幹活,愉快地聊天。只有維多利亞安安靜靜,低著頭在看丟了一個鈕扣的裙子。她無法自心頭拭去保羅離開釀酒廠與走出她的生活的影像。她伸手去拿頂針,瑪麗看到眼淚不吭聲地自她臉頰上流下來。

  「他只不過是幹活去了,」她說,也為她女兒對保羅的摯愛所感動。「他會回來的。」

  她說的話,本意是想安慰,卻像酸一樣潑濕在傷口上,那種疼痛真是教人難以忍受。維多利亞飛快跑出房間到樓上她雙親的臥室去了。她關上了門,坐在與保羅共寢的床上,悽楚地凝視著她的母親在僅僅兩個夜晚之前放在枕頭上的玫瑰。那朵玫瑰現在已經枯萎凋謝。她將玫瑰放在胸前走到窗邊去,囉收之後的葡萄園,果實已被摘光,看起來慘淡而又悲哀。

  她聽到敲門聲,然後她的母親問道:「維多利亞,你沒事吧?」

  「是的,媽媽。」她說。

  明年夏天一到,葡萄樹上的葡萄又會再度成熟。在那個時候之前她的寶寶就要出生了。生活會繼續下去;不過對她而言,沒有了他,生活就永遠都不會是一樣的了。

  整個下午佩卓大爺的助手們都在用運貨車將橡木桶搬進洞穴,將它們一個疊一個的堆起來,高到與木制橫樑做的天花板相齊。在裝卸之間他們會逛到洞穴黑暗的深處,佩卓大爺早在那裡休息,教保羅唱一首古老的墨西哥情歌。他所提的「完美的解決之道」,是由他與助手們陪著保羅,在晚上維多利亞就寢之後,去對她演唱這首情歌。

  這堂音樂課程進行得很差。佩卓大爺唱這首歌時,它的旋律既輕快又浪漫,西班牙文的歌詞像詩一樣由他舌頭上流瀉而出。但是在保羅口中,同樣的歌詞聽起來卻沙啞刺耳,旋律也歪七扭八得令人覺得陌生。佩卓大爺不願洩氣。他看到過他的孫女不論何時望著她的少年郎,秀目中都是含情脈脈。如果他認為將群山移走可以使他們言歸於好,他會去將山嶽移走。但是在他向桂黛求婚時,他在她的窗下唱過同一首情歌;他相信這首歌會像對維多利亞的祖母那樣,對維多利亞產生同樣的效果。

  經常縱情暢飲白蘭地使他一直都精神奕奕。他的樂觀,就像他貪飲一樣,有傳染性。保羅陪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可是酒精似乎並沒有改進他的聲音或者他的西班牙文腔調。

  「你是個外國郎,」佩卓大爺說,又從那顯然無底的酒瓶斟上一杯酒。「一個不錯的人,不過仍舊是個外國郎。你對著它表達衷情的那顆心是純粹墨西哥的心。你必須用它的語言對它傾訴。雄壯一點吧。」

  保羅以為他唱歌的時候,他的歌聲雄壯,不過可能只是聲音大而已。很可能他的判斷力正受到白蘭地的影響,僅管他已經很快地習慣那種酒味。它產生的暖意傳遍他的全身,發出一種延伸到屋頂本身的奇妙光輝,舊金山似乎在一百萬裡以外,貝蒂成了一個他略有所知的婦女的遙遠記憶。佩卓大爺再將他的杯子倒滿,而此時他差不多開始相信的確是一場情人的口角引起了他與維多利亞的決裂。

  洞穴中的演唱練習一直進行到晚餐的時候,並且一直繼續到夜幕低垂。晚餐有更多的起司與香腸,以及佩卓大爺私藏的巧克力。終於,佩卓大爺斷定好戲開鑼的時候到了。他的獨唱家已適如其分準備妥當。他的三位助手也準備好了,並且會用兩支吉他為保羅伴奏。他們將樂器拿在手中,跟在保羅與佩卓大爺的身後,排隊朝屋子走去,佩卓大爺還攜著最後剩下的白蘭地。

  除了陽臺上的燈光之外,屋子一片漆黑。佩卓大爺引著他的一隊樂師走到維多利亞的窗戶正下方的草坪,將他們排好,保羅站在前面,其他三個人稍稍站在他後面一點。

  做完這種安排。佩卓大爺就退到陽臺的簷下,又喝了一口白蘭地。然後,他手一揮,發出開始奏起音樂的訊號。

  他們開始很緩慢,樂器輕聲低語奏出開場的和絃。保羅等待著暗示,突然一陣意識閃過他被白蘭地引起的迷糊,他看出了佩卓大爺這個計策的愚蠢之處。他被誤派角色,對維多利亞所扮的茱麗葉演出一個說西班牙文的羅蜜歐。但是這兒並沒有他的事。維多利亞已把事情說得很明白,她不想與他再有任何瓜葛;而他弄得亂七八糟的墨西哥情歌版,也不是他想要她記得他的地方。

  他眺望佩卓大爺,這位大爺示意他學他們練唱時那樣加入他們一道。保羅搖搖頭,不行。佩卓大爺揮著白蘭地酒點頭說行,唱吧。保羅張開嘴,但是什麼也沒唱出來。口中找不到歌詞。他的聲音在他的喉嚨裡凝結起來了。

  「雄壯一點。」佩卓大爺悄悄地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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