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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雖然很難說是很有把握,保羅到底還是相信亞伯多這珍貴的幾句指示是針對著他而不是針對著工人說的。他把翅膀舉得高高的,心裡盤算著如合使用它們。的確,亞伯多不可能對保羅要求非常認真。那麼到底翅膀的目的何在?而他又應當如何同他們一齊幹活呢?

  「像蝴蝶一樣,」維多利亞說著,從他身後跑來。

  她自己穿上了一對翅膀,她的雙臂彎著穿過薄紗與鐵絲杆之間的小空隙。這些鐵絲杆擔任支撐物,並使翅膀成形。她小心地和著韻律鼓動翅膀。手臂一上一下扇動空氣。他看著她,終於明白了。翅膀是用來扇熏火罐升起的濃煙的。

  儘管空氣中透著寒意,她僅穿著睡袍。她揮動著扇子,酥胸在薄薄的絲袍下一起一伏,這種景象使他為之屏息。她的白色翅膀配上長頸,看上去端莊有致,像只天鵝。如果她突然飛起來,一點都不會感到詫異。

  他將他的手臂插入他的一對翅膀,學起她的樣子來。但是她動起來十分輕鬆。他沒法子和著韻律,動作像抽筋而且笨拙。如果她是天鵝,他就是在地上笨重地移動的熊。他無法像她的手臂那樣配合得天衣無縫起起落落,而毫不費力地造成均勻的氣流。

  他走到她的身後,她再教他,這一次更加緩慢,如何將翅膀垂下來,然後稍稍朝後轉動他的雙臂。當她把頭一揚微笑著給他鼓勵時,他幾乎禁不住想吻她。她裸露的香肩搖曳生光使人有如置身海市蜃樓,在求他撫摸,只要他敢的話。

  她點頭表示贊許,他現在多少抓到了要領。她不可能有更多的時間教他。「把熱氣扇到葡萄上去。」她說,說完她就加入了其他工人的行列。

  隨後她對他喊,「蝴蝶,」指的是她自己,一個容光煥發、肌膚似緞的形象。車輛的燈光照透了她的睡袍,凸顯出她豐滿的胴體。當她穿過葡萄園,將濃煙與熱氣驅散到葡萄樹叢去時,她的動作性感如舞者般行雲流水,他緊盯著她,心中的欲念也將他弄得呆若木雞。

  亞伯多看到了他這副德行。「你說要幫忙,就幫呀!」他隔著一列葡萄樹咆哮。

  保羅迅速舉起雙臂進入葡萄園。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他提醒自己要像只蝴蝶。但是他笨手笨腳扇動翅膀,反而將濃煙驅趕到他的臉上。他覺得像是吸了刺鼻的蒸氣而透不過氣來,並且開始猛咳而完全無法聚精會神。

  亞伯多明白帶著不屑,橫眉豎眼,大搖大擺地走開,檢查另一段葡萄園去了。

  「學我,」維多利亞由另一列葡萄樹那裡對他喊叫。「上……下。上……下。」她用長而寬廣的擺動鼓動著翅膀,她的整個身體隨著她為自己所定的懶洋洋韻律而波動。

  他現在下定了決心,重新開始,默默地數著他跟隨的節拍,雙臂放下再向後掠,這情形像跳華爾滋舞。他只要保持節奏,把翅膀當成需要他人帶著穿過舞廳地板的舞伴就行了。

  他想像自己在與維多利亞翩翩起舞,一隻手臂繞到她背後,一隻手緊握住她的手。他們背後的樂隊奏著『可愛』浪漫的曲調,燈光開低了,如此一來似乎房間中只剩下兩個人。她朝著他微笑,然後靠近,把頭擱在他的肩上,他可以感到她的酥胸緊靠著他的胸部。她悄悄地說,「讓我們永遠這樣。」他的心中充滿了快活。是的,他點點頭,心知他可以快樂地與維多利亞長相廝守。

  他被自己的遐想攪和,發現了他能夠維持更加均勻、從容的擺動。他的動作慢慢地變得更加協調,而他的身體可以配合他為自己定的韻律。隨著翅膀每一下鼓動。他把濃煙驅趕到葡萄上,逼得更多的熱氣留在葡萄樹中間。

  「對,那就是了!」維多利亞為他打氣加油。「好得很!同我一齊扇!」她喊起來,他趕上了她。

  她轉身向著他,她薄紗一般纖細的睡袍貼在她身上。他學她的樣子做,覺得她輕鬆自如操縱著扇子很了不起。他配合著她的步調,馬上發現他可以擺動得快一點,而用力少一點。漸漸地,他們開始一致地鼓動翅膀,他們的身體起起伏伏,配合得天衣無縫,像情人期待著彼此的動作。他們的動作一下配著一下,演出了他們無法用語言承認的動盪激情。濃煙繞著他們盤旋,而他們在寒夜吐出來凝結如霜的氣一下又一下的混在一起,而他們自己沉醉在舞蹈中渾然不覺。

  其他的人來來往往,沿著一列列的葡萄樹移動,但是保羅與維多利亞的眼睛只看得到彼此。他們太專注,沒有看到亞伯多正透過迷屌的煙霧看住他們,而濃煙像雲一樣覆蓋著大地。一旦迫在眉睫的危機過去了,亞伯多就停下來巡視他的天下,檢查一下是否需要更多熏火罐,扇子應該放在什麼地方以供大用。

  像掃描天空的雷達一樣,他在銀幕上找到一個擾人的映像,眼光便停在那裡評估情況。他扯扯鬍子,濃眉倒豎,臭著臉表現出很不高興。由那個時刻的表情看,很難猜到他比較關心何事——是威脅損害他的收成的早霜,還是他女兒對於老公的挑選。

  直到天光破曉之前工人都還沒有離開葡萄園。艾拉岡一家人最後才走,即使在那個時候,亞伯多仍堅持要留下來看守。當瑪麗問他為什麼他不能回去睡上一兩個鐘頭時,他說不出來到底要看守什麼。就維多利亞所能記得的,事情總是這個樣子。她的父親愛葡萄像愛子女一樣強烈。他們都必須不計代價加以看守、提心,偶爾寵一寵,保護他們不受傷害。

  他的家人將他留在那裡,然後拖著疲倦的步伐走回屋子。沒有人講話,至少保羅與維多利亞沒有,甚至於當他們在她雙親的臥室裡再度單獨相處時也沒有講話。他們精疲力盡、興奮無比,高興萬分而又悲傷得無法用語言表達。他們無法談他們的感情,但是表現在他們臉上的真情一清二楚,就像黑色的縷縷濃煙。

  太陽的一道光芒在東山後面出現了,天空是一片乳白的珠灰色。保羅擦去了最後一點煙熏痕跡,他眺望窗外,看到亞伯多手提著提燈,仍在一列列葡萄樹中間巡邏,而且更加有戒心,在葡萄樹間撥來撥去。

  一度,他看來很平靜。保羅可以看到他的嘴唇在動,仿佛他是在告訴葡萄說,「你們現在沒事了。」

  保羅更進一步靠向窗外,聽到亞伯多在對葡萄唱歌。歌詞透過黎明的寂靜飄過來,原來是維多利亞唱來安慰他的同一首歌。「Graciasalavida,guemehadadotanto(感謝生命,

  賜我太多的禮)……」

  然後他看到亞伯多抬起頭來看到了他停留在窗口。亞伯多的表情往下一沉,歌也就停在喉嚨裡,沒有再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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