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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她轉過身來看他,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了好奇,邀請他對她說出心頭之秘,並且讓他放心,她是可以信得過的人,不會笑也不會燊漏他的回答。「是怎樣的一個心願?」

  一個想法像流星一樣劃過他的心頭。她會看他的信,每封每頁都看。「像是你擁有的所有東西,」他說。

  「一大堆的人常常告訴你,說你應當如何過日子嗎?」她抬起下巴,用嘴唇「呸」了一聲表達她不信這一套。

  「最好是沒有人告訴你,」他溫柔地說,想起了當他體會到只要他遵守規則,例如早上自己整被,一個星期洗一次澡,說「請」與「謝謝你」,稱孤兒院的總監為夫人,不同其他孩子打架,就沒有任何人關心他的死活,他在那個時候感受到的是怎樣的滋味。

  「我對那種事並不清楚。」

  「我可清楚。」

  「他仍舊沒有理由要那個樣子對待你,」她氣衝衝地說。她掠開臉上的秀髮,他發現她比他以前所見到的她更加美麗。「沒有理由。」他同意她的說法。「而我要講幾句話。但是剛才我想,如果換作是我,事情又會是怎樣。一個陌生人走進我的屋子,告訴我說他娶了我的女兒,而我偏偏是最後知道的人。我十之八九會幹同樣的事。」

  「不,你不會的。」她皺起眉頭,仿佛惱他怎麼提出那種可能性。

  「我對那可並不清楚,」他說。

  「我清楚。」

  他從來沒有碰到第二個像她的人——那樣肯定,堅持己見;一會兒勇敢堅定,一會兒害怕又膽怯。她承繼了她母親的文雅與美麗,但是她也承繼了亞伯多很多的天性,大概比她願意承認的還要多。

  燈光突然由他們身後的窗外映照出來,照到她的臉龐,接著又突然熄滅了。在那一刹那間他在她的秀目中看到了他自己內心的騷動。他結過婚;她正懷著另外一個人的孩子。然而他與她相處所經驗到的遠遠超過了友誼,而進入了一個他從來不敢越過雷池的境界。他對貝蒂的七情六欲比較簡易,很容易分類。現在在他自己與維多利亞之間流動的情緒像是一片汪洋,又闊又深,沛然有力,卻又隱隱然飽含危機。

  他們周圍的空氣好像很重,充滿了電,很像是雷鳴電閃的暴風雨前夕,儘管夜空無雲,風也很靜。保羅的手因為想要摸摸她而顫抖。結果,他按捺下自己,看了手錶一眼。「只要再過八個鐘頭,我就會上路了。」他說。「我想最糟的事已經過去了,你說不是嗎?」

  維多利亞無力地笑笑。那只土狼又在哀嚎,保羅聽出它的叫聲中含著悲涼與渴望。它在等待它的伴侶回應,但是此刻並沒有透過黑夜傳來回音似的應和嚎聲。

  「我嫁給艾拉岡先生的時候,這張床是我的一件嫁妝。」瑪麗告訴保羅,同時她由這個床角走到那個床角,很熟練地將床單塞到床墊下面。

  保羅與維多利亞站在主臥室的門口看著她整理床鋪,這間房是她與亞伯多共宿的地方,可是現在卻不見他的人影。床寬大壯觀,有著精雕細琢、古香古色的黃銅床頭板與床腳板。瑪麗已經親自換過了床單,拿走舊的,換上了一套乾淨的,以及剛洗過的雪白鵝絨床罩。

  「在出嫁之前它是我祖母的,」她繼續說著,一面拍著鵝絨床罩使它鼓起來。「她的嫁妝……她一路將它由巴黎帶來。我的祖父是位外交官。這張床是我們全體度過新婚之夜的所在……我的母親、我的祖母,以及我。」

  她伸直腰,檢查她雙手幹的活,看看那裡皺起來了,那裡塞成一堆。她迅速調整一下床罩,動一動枕頭,覺得很滿意。

  她朝著維多利亞微笑,維多利亞在她注視下扭捏不安。

  「我們可以睡佩卓的房間,」維多利亞說。

  「新婚夫婦分床睡覺不吉利。何況,你弟弟明天就到家了。」

  「那麼我們可以睡我的房。」

  「在那張小不溜丟,十來多歲小孩子的床上?」瑪麗高舉雙手,裝作很害怕的樣子。「度你們的新婚之夜?不行。你們需要房間……活動活動……」她很露骨地對保羅擠眉弄眼。他兩隻腳換來換去,期望他能想出任何好的藉口說明他應當睡客房。

  「媽咪!」維多利亞的臉在發燒。

  瑪麗將窗戶又推開一寸。七手八腳動窗廉。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初夜,可是我喜歡將它當作初夜,」她說。「只不過我們的婚姻都是從初夜就得到保佑。就說這是迷信吧。我的確想要你擁有我們所擁有的……」

  她疼愛地望著她頭胎生的孩子——她鍾愛的唯一女兒,她的話說不下去了。她緊抱著維多利亞,流下幾滴清淚,然後轉過擁抱保羅。

  「我老公那樣咆哮是出自愛心。保羅,我們都是傳統人士」她停停頓頓地解釋。「有時候這個摩登世界要花點時間才能適應。他會改過來的。」

  先前,她拿來一瓶紅玫瑰放在床邊的桌上。花朵尚未盛開;花瓣細緻、纖柔,仍然一層層含苞護著花心,散放出芬芳香味。瑪麗由花束中取了一朵,將它放在橫臥床頭長而又圓的枕頭中央。她站了一會,雙手扣起來放在身後,眼睛由床看到維多利亞,再看到保羅。

  她的眼中噙著淚水,可是她微笑著為他們祝福,並且說,「願永遠彼此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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