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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他對這問題想了一想,然後說,「那麼,由城市來的什麼人如何?」

  她搖搖頭。那不僅是鮮,而且簡直是笨。「誰會這樣做?來上一天?然後掉頭就走?」「當然是這樣。」他眯著眼看著天色暗下去了,他也慢慢地將這個故事的細節編織在一起了。「他來這裡拜望這家人,停留一夜,清晨離去,順路把一封信放在信箱裡,說他……」

  「拋棄了我?」她皺著眉,在想像中演出這一齣戲。他點點頭。「以及嬰兒。」他捶一下他的筒形旅行裝。「那個鼠輩!事情都發生了。」

  他的聲音中透出一種強硬——她以前沒有注意到——使她不清楚他是否真的認識一個拋妻棄子的無情郎。一個鼠輩。一個像湯姆的男人。他的主意還是很牽強。「這真是新鮮,」她說。

  「你父親要數落你的不是,最糟會到什麼程度?錯誤的判斷嗎?」

  「他們從來就不相信我會出其不意地嫁人。」

  「為什麼不會?戰爭期間發生的全都是這樣。人一碰到面就結婚,有時他們甚至於不知道彼此姓什麼就結了婚。」

  他再度似乎要訴說他的親身經驗。那一種可能性讓她悲傷起來。

  「你非常好心想幫助我,只怕那沒什麼用。可是找不到什麼人……而我又非得走不可。」?她提起行李箱,深深歎口氣轉頭離去。「再一次謝謝你幫我那麼多的忙。」

  她在路上還沒有走上十碼遠,便聽到他在叫她的名字。

  「艾拉岡小姐……維多利亞小姐……!」

  她轉過身來,他正向她揮手,朝她很快地走來。她停下來等著,注意到他戴上了帽子,似乎是要作正式的拜訪。她一面等他,一面心想假如她遇到的是像他的人,而不是湯姆,她的生活會截然改觀。

  他趕上了她,碰碰帽子打招呼,並且咧嘴笑著說,「一切有我。」

  第4章

  保羅堅持要用他的樣品盒交換她的行李箱,當他們一齊爬上斜坡時,維多利亞才體會到她從來無法憑自己的力量搬那個行李箱。她時常走這條小徑,可是它似乎從來沒有那樣又陡又長。她猜想是因為懷孕才使她累垮了。她的雙臂兩腿都好像綁上了千斤重擔,所以走起路來很費力,攜帶重物根本就不必談了。她應當把行李箱留下來,以後派人來拿,不過這樣一來她的父親更有理由對她感到厭煩。

  她應當事先打電話說她回家了,派個人去接她搭的長途巴士。但是她急著儘快離開舊金山,結果變得膽怯,跑去尋找湯姆而沒有回家去。她也害怕一聽到家人電話中的聲音,她可能就崩潰了,而在沒有適當準備之前就向家人承認整個齷齪的故事。

  如果她能先找到母親,只對她傾訴,求她去使父親諒解,那麼就好了。她還記得有件事似乎才發生在一個星期以前,那就是她一位朋友的姐姐碧妲很丟人,被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到洛杉磯叔叔嬸嬸家裡去過日子。

  「她不如死了的好。」亞伯多·艾拉岡這樣說過。可是維多利亞的母樣因為同情那可憐的女孩與她的家人痛苦,緊緊地擁著維多利亞,好像要擋開這種事落在維多利亞身上的可能性。

  即使在當時,維多利亞才不過十歲大,她就想不論碧妲犯了什麼罪,她都不應當被趕出家門。她的洋娃娃像她一樣,對碧妲的頑劣天性感到好奇。她曾和洋娃娃吐露心事,說她認為她的老爸錯了,她的老媽才是對的。等到她將消息湊齊到足以滿足她的好奇心時,她的洋娃娃早就收藏到閣樓供她自己的女兒們以後去玩了,而碧妲也嫁給了洛杉磯一位富有的外國郎。碧妲的兒子長得不像她,也不像她老公,不過似乎不再有人在意,至少碧妲的父親長輩不在意。她的爺爺奶奶還引以為榮地向山谷中的每個人炫耀他們的孫子。

  維多利亞安慰自己,像那樣的故事都有個快樂的結尾,若是她與保羅能夠表現出色得令人信服,那就更加如此,她的父親也會接受勸說,認為他們是對佳偶。的確,他對於她嫁一個人,而他只知此人名姓以及是個糖果推銷員的事實,他仍舊會大發雷霆。他對她差勁的選擇只有在保羅「拋棄」她時才能獲得證實。山谷裡一定會出現關於她的流言。但是至少她的寶寶永遠不會被人叫做雜種,而她也可能不必承受她父親的雷霆之怒。

  她側看了一下保羅,他因為拿兩件行李,被壓得腰都彎了;不過他們開始一路行來,他沒有吭過一聲。「如果你改變心意的話,我可以瞭解。」她說,突然害怕他會改變主意。

  「讓我解釋一下我自己的事吧!」他說,差點被石頭絆倒跌上一跤。「自從我是個小孩子以來,我就說話算話。不行的話便去死。等一下,我需要換一口氣。」他突然停下來,喘著氣,七手八腳地把兩件行李放在地上。

  「很可怕嗎?作戰的時候?」她說,她太害羞,不好意思問他真正使她有興趣的私人問題。

  他將雙臂伸舉過頭,活動一下肩頭肌肉。然後他說,「打起來之前很可怕。一旦開始射擊,你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但是在打起來之前……秘訣是把你的心放在別的事情上。有些傢伙會睡覺,有的傢伙把自己知道的每首歌唱了又唱……」

  他頭一側不再看她,而且沉默下來,好像他正在聆聽那些歌聲。

  她想像他藏在法國或意大利某地的散兵坑裡,槍瞄準著看不到的敵人,設法不去注意降臨來的槍林彈雨、血肉橫飛的景象。

  「你那個時候幹什麼?」她問道。

  「我在腦海中寫信給我的老婆。」他彎身系鞋帶,抓了一把小石子。「然後……後來……我會把它們寫下來。有一次我們困在戰壕中像是有三十個鐘頭……我寫了一封長達十五頁的信。」

  他將手臂拉向後方,像投手丘上的投手一樣,投擲小石子,一顆又一顆,向路旁高高的草叢擲去。

  「寫的都是有關戰爭的事?」

  「有關我返家後我喜歡怎麼樣的生活。十分完好的小屋子,孩子們同狗在院子裡奔跑,一項大工程。」

  他的描述完全與她心目中的生活相合。它包括她自己想擁有而湯姆最不想要的每樣東西。「布爾喬亞的夢想。」他把她為他倆共創前途的想法加上了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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