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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你在等人載你一程嗎?」

  她搖搖頭。「沒有。」然後她又開始哭,想到山那邊等著她的事物。她父親的盛怒會像海上的狂風暴雨,沿途摧枯拉朽降落到她的身上。

  「他會殺了我。」她低聲說,一面想像他大發雷霆的樣子。

  「誰?」保羅問道。

  她不想用她的難題再造成他的負擔,可是他心腸好,人又文質彬彬,她有些忍不住。「我的父親。」她哭著說。

  「聽好,如果你還在擔心那個相框,附近最近的五金行就應該有——」

  「不關相片的事。」她插嘴說,一面哭著。「噢,上帝。」

  她闖下的彌天大禍,像瘋狗一樣緊咬著她的喉嚨。她應當永遠不回家。她或許可以由橋上投水自盡,免得她的父親變成兇手。

  「那不關我的事,」他猶豫著說。「不過你高興談一談的話……」

  若在平常她要是與一位陌生人談生活中親密私事,她會割舌尋短,可是要告訴他的這種誘惑卻強得使她無法抗拒。她覺得她與保羅相知已久。她可以信任他,對他透露她的不能見人的醜事。她伸手到口袋裡拿出湯姆留給她的信,交給了保羅。

  聽到他大聲念信,她畏縮了。不過,她讓他繼續念下去。

  她需要聽到那些話都說出來,以便變得更加真實。

  「我無意遵守世俗,無意被其捆住。我是個自由自在的精靈……」他瞧瞧她,有些惑然。「誰是自由自在的精靈?」

  「莎翁作品中的光明與黑暗意象。」

  他搖搖頭,仍然不解。

  「我的教授,」她啜泣哽咽著說。「他和我過去是……我們過去是……」

  她沒法子把這句話說完。不管她用什麼詞句,都會把她與湯姆之間發生的事說得低俗不堪。但是事情並不全然如此。他們共享的愛情也有其清純浪漫之處。他們在燭光下對彼此背誦莎翁作品,在床上一同念詩,在港灣散步時討論偉大的文學經典。

  她強迫自己去迎接保羅的目光。他現在會把她想成什麼?她比妓女好不了多少?他甚至於還不知道這段孽緣最糟糕的部分!在舊金山,他們並沒有結婚這件事似乎是微不足道。她明白到頭來他們總是會結婚的。同時,湯姆常常都是說:Carpediem(打鐵趁熱)。」抓住時機。

  「好吧,」他慢吞吞地說。「我知道你父親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我認為不只是因為某個『自由自在的精靈』與你決裂……」

  不行,她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好意也同樣的很傷人感情,原因是他很不值得那樣做。

  「我懷孕了!」她悄悄地說。她垂下了目光。她愈走近家門,她就愈加深切地感到羞恥。

  他老半天愣著不語並沒有讓她覺得好一點。她可以體會他在掙扎想要找適切的反應。他手上的結婚戒指足以證明他一定在想些什麼。

  她抬起頭來,由淚水中眺望她曾在那裡學習騎馬的紫色氤氳的山崗。它們是她生命中的極大部分,所以一直到離家上大學歸來參加收割的第一年,她從來就沒有留意它。然後她才首次看到群山高聳在山谷上面像堡壘一樣,讓葡萄園與種植葡萄的家人與外在世界隔絕。

  或許她的父親不要她到群山外面去闖蕩是對的。若是她留在那裡,安全而又不受誘惑,那麼一切都完全不同。不過她是那個翻山越嶺、飄洋過海的人的曾孫女。她的血液中本來就有到新天地探險的精神。

  從事冒險時常都要付出代價。現在她就必須為自己的冒險賠上性命,在她起身開始去走剩下的歸鄉路時,她都懶得去阻止臉上流動的眼淚。

  保羅小心翼翼將信折好交還給她。「你非常的煩惱,」他說。「我可以瞭解那件事。可是看看正的一面。那是個來到這個人世上的新生命。而你的家人……他們好像都非常親近。我是指,一齊收割等等。」

  「我會殺掉使我家人蒙羞的任何人!」她噓他。「他那種話說了有多少次?一百次嗎?一百萬次嗎?」

  「我相信那只是種說法而已。」

  「才不是呢!」她堅持著說。「我的父親說什麼就是什麼,永遠如此。他非常老派。如果我這個樣子回家,又沒有老公,他會殺了我。我知道他會的!」

  她突然一下又坐到行李箱上,一想到要向她父親懺悔就垂頭喪氣。

  除了她低低啜泣,四周的空氣都靜止了。因為太靜,保羅一捺手指,她就跳了起來。

  「如果你和一位老公一同現身,情形會怎樣?」他問著。

  但是她已經告訴他……她不曾有過老公。

  「一個可以冒充老公的朋友。」他解釋著,看起來因為想出了辦法而很高興。

  這個主意又妙又鮮,幾乎讓她破涕為笑。但是它永遠都不會生效。「他們知道我所有的朋友,尤其是男孩子。我是由嚴格的家訓帶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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