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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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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住了嘴巴,話留在半空。事情毫無疑問。車票上蓋的戳子明明就是班尼夕亞。他很狼狽,接著說,「我敢說——」 汽笛響了,表示火車正要離開車站。 列車長洋洋得意地笑笑。「就像我所說的,你的站到了。」 五分鐘之後,保羅在馬路上奔跑,離開火車站而趕到班尼夕亞長途巴士站去。根據站長的說法,他剛好差一分鐘搭上前往薩卡曼多的長途巴士,而下一班長途巴士要三個半鐘頭之後才會開。他繞過車站街角,就看到那部長途巴士正在駛出車站。 「嗨!」他大聲喊叫。他拼命揮動空著的手,吸引司機的注意。 這一天真他媽的黴運當頭。想想吧,從他抵達舊金山的那個時候起,沒有一件鬼事順心如意。不過或許他會轉運,那部長途巴士會停下來,他也就不必浪費下面幾個鐘頭,看著班尼夕亞的草木成長。 太陽刺射著他的眼睛,汗水自他臉上流下。他的胸膛像大浪一樣起伏,但是他繼續奔跑。他在軍中忍受的比這糟得多,在雨雪交加中整日行軍,除了一罐C級口糧與行軍水壺中幾口溫水之外別無飲食。 「嗨!」他嘶喊著,一面縮小他自己與長途巴士車尾的距離。 甚至於在他聽到吱吱的煞車聲,看到長途巴士停了下來時,他還在繼續跑。 司機是位高高興興、體重過重的婦女,打開車門時向他嫣然一笑。「依你走路的速度,你會比我先到薩卡曼多。」她說著說著便呵呵地笑將起來。 他還在上氣不接下氣,一面點頭謝謝她,並且爬上車付了車費。 司機對空聞聞,她臉上的笑容變成了鬼臉。她狠狠地瞪著他的旅行袋,而它已開始散發出一股強烈的、的確令人不快的怪味。「你有聞到什麼嗎?」她追問著。 「沒有。」他答著,並匆匆自她身邊走過。 長途巴士前排每個座位都有人。許多乘客看起來是流動的農場工人,北上到葡萄不久便要收成的納帕郡與索洛瑪郡去。長途巴士上還有一兩位穿制服的年輕人,還有些像他一樣穿西裝的人。他不知道他們是否也是首途前往薩卡曼多,以及他們在那裡是做什麼生意。 貝蒂說過大家都在賺大把大把的錢,「拼命地賺」。她可就是這樣說的。他沒法子怪她要他乘著這股浪潮發財致富。她大概早就想到了要建立一個家庭,不能用夢想來餵養嬰兒。嬰兒都需要尿布、搖籃、嬰兒床。突然之間他看到一個裝滿信件的搖籃,這事情與貝蒂有關…… 一個空座位使他不再去追尋那個景象。他走上前去放下筒形旅行袋,看到了一件東西,結果展顏而笑。屬那個女郎的破損行李箱塞在行李架上。女郎正隔著走道坐在對面。她埋首書中,臉龐被秀髮遮住了。 他身子向前傾對她說,「嗨。」儘量做得不露痕跡。 她抬起頭來,因為碰到熟人,兩頰變得紅紅的。 他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否透露出自己的興奮。 她將頭髮向後一掠,在書中塞片紙標明她閱讀的地方。 「哦,上帝呀,我真是不好意思。」她說,臉頰更紅了。 他坐了下來,因為與她重逢而樂不可支,一顆心怦怦在跳動。 「我想要道歉,」她說,「不過你睡得很沉。」 「接受道歉。」他說。 她的微笑很溫暖,使人如沐春風;她的雙唇飽滿,顯得落落大方。他想同她共同飛往她來的神奇王國,與她在那裡長相廝守。他想知道那裡的每件事,也就等於是要想對她有所瞭解。 他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說,「一本好書?」 她把書拿起來讓他看到了書名:《莎翁作品中的光明與黑暗意象》。 「十分難念,」他說。她美麗而又伶俐,讓他動容。 他常常有意要讀莎士比亞的作品,但是弄來弄去仍然沒有辦到。他決定到了薩卡曼多,一是要為自己買一本《羅密歐與朱麗葉》。 她聳聳肩把書合上,他認為這是個正面表示——她同他想與她交談一樣,也有興趣與他寒暄。「它是本指定必讀的書。」 曾經指定他必讀的讀物是史溫尼交給所有新來推銷員的一本手冊,其中列舉了二十項最佳銷售技巧,保證在為巧克力下訂單時獲得成功。「是上大學嗎?」他問著,一面為自己沒受什麼教育而感到羞愧。 「念碩士學位。」 他內心呻吟了一下。不消一分鐘她就會盤算出他是那樣的無知。當然,他也喜愛看書,不過他挑的大部分都是小說——艾德娜·費柏(《巨人》、《冰雪盟》作者)、辛克力·劉易士(《大街》作者)、克萊倫斯·黛(《妙人齊家》作者)與約翰·史丹貝克(《怒火之華》、《伊甸園東》作者),而他在海外時幾乎沒有打開過一本書。她實際上是位學人,他沒法子與她寒暄。 「逃學嗎?」他終於說了一句。他能做的也僅止於此,不過他馬上後悔怎麼說這種蠢話,恨不得踢自己一下。 她淒然一笑。「是回家去。我們家在納帕有個葡萄園。我們常常都是一起收割,這是我們的傳統。」 他一直就想去參觀納帕穀,有人告訴他說那個地方是本州風景絕佳的地區之一。他對她身邊的每件事都著迷:這包括位於納帕的家、她一本正經認為家人應該同心同德的看法、以及她來自一個自創傳統的家族這個事實。 「聽起來還不錯。」他說,希望他的羡慕沒有顯現出來。 她歎口氣。「對。」她說,語氣一點也不熱情,使他感到困惑。「那麼你呢?」 「做生意。在薩卡曼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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