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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上帝保佑,不要讓猶太人或異教徒指責我們不公正!」盧加斯·博馬諾說道。「我們可以等到太陽平西,日影向東投射時,看有沒有人自告奮勇,願為這不幸的女人決鬥。但是到了那個時刻,請她準備就死吧。」

  典禮官又把大宗師的話傳給了麗貝卡,她俯首恭聽,合抱著雙手,然後仰起了臉,似乎在祈求上帝賜給她不能在人間得到的幫助。在這可怕的沉寂中,布瓦吉貝爾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它輕輕的,然而比典禮官的大聲通報更使她心驚膽戰。

  「麗貝卡,」聖殿騎士道,「你聽到我的話嗎?」

  「我不想聽你的話,殘忍而狠心的人,」不幸的少女說。

  「唉,但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聖殿騎士說,「現在我的聲音在我自己聽來也變得非常可怕了。我簡直不知道我們是站在什麼地方,或者他們把我們帶到這兒來是什麼目的。這片比武場地,那把椅子,那些木柴,我知道它們是作什麼用的,然而我總覺得這一切不像是真的,這只是駭人的幻景,它使我惶恐,使我厭惡,但是不能使我的理智相信這是真的。」

  「我的頭腦和感官都很清醒,明確,」麗貝卡答道,「它們都告訴我,這些木柴是要用來消滅我塵世的身體,但也為我進入更美好的世界,開闢了一條痛苦的、然而短暫的道路。」

  「這是夢想,麗貝卡,夢想,」聖殿騎士答道,「虛假的幻想,連你們比較明智的撒都該人①也不會信以為真。聽我說,麗貝卡,」他懷著激動的心情繼續道,「現在你還有一個活命和自由的機會,這是那些混蛋和那個老頑固做夢也不會想到的。請你跳上我的馬,騎在我的背後——我的劄莫爾是一匹慓悍的馬,它決不會讓騎它的人遭到危險,這是我跟特拉布松②的蘇丹決鬥時贏得的。我說,跳上馬背,騎在我的後面。只要短短一個小時,我就可以把追趕的人甩得遠遠的,於是歡樂的新世界便會出現在你的面前,而對於我,這是一條新的榮譽的道路。讓他們去談他們的審判吧,我根本不在乎;讓他們把布瓦吉貝爾的名字從修道士的奴隸名單上抹掉好了!如果他們膽敢污蔑我的紋章,我就要他們付出鮮血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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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猶太教中的一派,不相信靈魂永生和肉身復活。

  ②位在土耳其的一個中世紀伊斯蘭國家。

  「滾開,魔鬼!」麗貝卡說。「哪怕到了這最後的時刻,你也不能使我的決心動搖一絲一毫。儘管我的周圍都是敵人,我仍認為你是我最兇惡的、不共戴天的敵人;我用上帝的名義命令你走開!」

  他們的談判拖了這麼長時間,艾伯特·馬爾沃辛再也不能忍耐,終於走上前來制止他們了。

  「小姑娘有沒有承認她有罪?」他問布瓦吉貝爾,「難道她到死也不肯認罪嗎?」

  「是的,她寧死也不認罪,」布瓦吉貝爾說。

  「那麼。」馬爾沃辛道,「尊貴的兄弟,請你回到你的位置,等待事情的結局吧。日晷的陰影已轉移到另一邊了。來吧,勇敢的布瓦吉貝爾——來吧,你是我們騎士團的希望,馬上可以成為它的首領啦。」

  他用安慰的聲調這麼說,一邊把手按在他的韁繩上,似乎要把他領回他的崗位。

  「虛偽的壞蛋!你按住我的韁繩是什麼意思?」布裡恩騎士怒氣衝衝地說。他摔開了朋友的手,騎回場子的上首了。

  「他的抵觸情緒還很大,」馬爾沃辛偷偷對蒙特菲舍說,「但願他不致胡來,不致像希臘人的火藥罐①,遇到什麼便燒毀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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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古代的一種火藥發射器,據說是希臘人發明的,遇水不會熄滅,因此可以攻打戰船和堡壘,燒毀一切。

  法官們已在場上待了兩個鐘頭,但是一個應戰的人也沒出現。

  「這是不奇怪的,因為她是一個猶太女於,」塔克修士說道。「不過憑良心說,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子就這麼處死,沒人肯替她廝打,實在叫人受不了!哪怕她身上附著十個魔鬼,只要她有一點基督徒的味道,我也得舉起鐵頭木棍,把那個兇惡的聖殿騎士的鋼盔打個稀巴爛,不讓他逍遙法外。」

  然而大家相信,沒有人可能或願意,為一個被指控行使巫術的猶太女子出場決鬥;騎士們在馬爾沃辛的慫恿下,紛紛交頭接耳,認為可以宣佈撤銷麗貝卡的挑戰了。然而正在這時,一個騎士馬不停蹄地出現在曠野上,朝著比武場疾馳而來。千百個聲音喊了起來:「鬥士來了,鬥士來了!」儘管先入之見已在群眾中形成,他們看到這位騎士進入場子,還是一致發出了歡呼。然而仔細一看,騎士的及時到達所引起的希望,便告幻滅了。他的馬經過長途跋涉已筋疲力盡,隨時有倒下的危險;騎在馬上的人雖然顯得無所畏懼,但由於虛弱、疲倦,或者兩者的共同作用,幾乎在馬鞍上已有些支撐不住了。

  典禮官當即要他自報身分、姓名和意圖,陌生的騎士有恃無恐、理直氣壯地答道:「我是正式的騎士,貴族出身,現在前來用我的劍和槍,為這位姑娘,約克的以撤的女兒麗貝卡,主持正義,保護她的合法權利;證明對她的判罪毫無事實根據,是錯誤的,並向布裡恩·布瓦吉貝爾騎士這個叛徒、兇手和騙子發出挑戰;我要在這片場地上,在上帝、聖母和傑出的騎士聖喬治的幫助下,憑我與他的比武,證明上面所說的一切。」

  「來人必須首先證明他是正式的騎士,具有清白的家世,」馬爾沃辛說道。「聖殿騎士從來不與無名小卒決鬥。」

  「我的名字比你的更響亮,我的家世比你的更清白,馬爾沃辛,」騎士答道,揭開了面甲。「我是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

  「目前我還不想與你決鬥,」聖殿騎士說道,他的聲音變了,顯得有些虛張聲勢。「還是先把你的傷養好,把你的馬喂飽吧,到那時也許我會覺得,為了教訓一下你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還值得跟你較量一下。」

  「哈!傲慢的聖殿騎士,」艾文荷答道,「你忘記曾在這支槍前兩次摔下馬背嗎?想想在阿克的比武,想想在阿什貝的較量,想想你在羅瑟伍德的大廳上誇下的海口吧,那時你用你的金鏈子與我的聖物盒打賭,說要與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一決雌雄,恢復你失去的榮譽呢!憑我的聖物盒和盒中的聖骨起誓,除非你毫不拖延地與我決鬥,我就要在歐洲的每個朝廷上,在你們騎士團的每個會堂中,宣佈你這個聖殿騎士是一名怕死的懦夫!」

  布瓦吉貝爾有些遲疑不決,回頭看了看麗貝卡,然後對著艾文荷惡狠狠地喊道:「你這只撒克遜狗!既然你要討死,那就拿起你的槍,準備死吧!」

  「大宗師同意我的決鬥嗎?」艾文荷問。

  「我不能否決你的挑戰,只要那位姑娘接受你作她的鬥士,」大宗師說。「然而我希望你改善一下你的條件再參加戰鬥。你一向仇視我們的騎士團,但我願意公平地對待你。」

  「不必,我可以就這麼參加決鬥,」艾文荷說。「這是上帝的審判——我把自己交給他,聽候他的裁決。」然後他把馬騎到被告前面,說道:「麗貝卡,你接受我作你的鬥士嗎?」

  「我接受……接受……」她說,由於激動,她的聲音有些發抖,這是她在死亡的恐怖面前也沒有過的,「我接受你作我的鬥士潤為你是上帝派來救我的。然而,不……不……你的傷還沒好。不要與那個傲慢的人決鬥;為什麼要讓你也毀滅呢?」

  但是艾文荷已來到他的位置上,放下了面甲,端起了長槍。布瓦吉貝爾也作好了準備;據他的扈從說,儘管由於各種錯綜複雜的感情在他心中搏鬥,他的臉色整個早上都顯得那麼灰暗蒼白,但是在他扣上面甲的時候,他突然變得紅光滿面,兩頰發燒。

  典禮官看到雙方已站好位置,便提高嗓音,重複了三次:「履行你們的責任吧,勇敢的騎士們!」喊了第三聲以後,他便退到邊上,又用同樣的聲調宣佈,任何人都不得用言語、叫喊或行動,干預或擾亂比武場上的戰鬥,否則便立即處死。大宗師手裡拿著戰鬥的信物——麗貝卡的手套,現在把它丟進場內,宣佈了一個不祥的命令:「開始!」

  號角吹響了,兩個騎士以最快的速度面對面沖去。艾文荷那匹疲憊不堪的馬和馬上那個同樣疲憊不堪的人,正如大家所預料的,在聖殿騎士那支瞄準的長槍和那匹強壯的戰馬面前倒下了。戰鬥的這個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但是艾文荷的那支長槍雖然相比之下,只是在布瓦吉貝爾的盾牌上輕輕碰了一下,令觀眾大吃一驚的是,那位騎士卻在馬上晃了一晃,兩腳頓時離開馬鐙,掉到了地上。

  艾文荷的馬倒下後,他立刻抽出身子,站了起來,為了改變不利的處境,馬上拔出了劍;他的對手卻沒有站起來。威爾弗萊德用一隻腳踹住他的胸口,把劍尖指向他的喉嚨,命令他投降,否則就當場殺死他。布瓦吉貝爾什麼也沒回答。

  「不要殺死他,騎士先生,」大宗師喊道,「他還沒懺悔,還沒得到赦免。不要把他的靈魂和身體一起殺死!我們承認他打敗了。」

  他走進了比武場,下令給戰敗的騎士揭開頭盔。他的眼睛緊閉著.深深的紅潮仍留在他的臉上。當大家在驚異中端詳他的時候,他的眼睛睜開了,但呆滯無神,一動不動。紅潮逐漸從他的臉上消失,變成死一般的蒼白。他不是給對方的槍刺死的,他是死在自己各種感情的激烈鬥爭中的。

  「這確實是上帝的判決,」大宗師仰起了頭說,「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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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基督教「主禱文」中的話,見《新約·馬太福音》第6章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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