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英雄艾文荷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幽靈的出現,使在場的人都大驚失色。塞德裡克嚇得一直退到了牆邊,靠在那裡,仿佛已無法站穩;他一眼不眨地注視著朋友的形象,張開了嘴巴,好像再也合不攏了。艾文荷在身上劃十字,用撒克遜語、拉丁文或諾曼法語反復念他想得起來的禱告。理查則一會兒叫喚:「上帝保佑!」一會兒喊道:「嚇死人了!」

  這時樓下吵吵鬧鬧,響成一片,有的人在喊:「抓住這些沒良心的修士!」有的人在喊:「把他們關進地牢!」還有的人在喊:「把他們從城牆上丟下去!」

  「看在上帝分上,」塞德裡克對著好像是他死去的朋友的幽靈說道,「如果你是人,請你講明白!如果是死去的靈魂,那就告訴我們,你來找我們有什麼事,或者我能為你做什麼,讓你的靈魂得到安息。高貴的阿特爾斯坦,不論你是死是活,有話就對塞德裡克說吧!」

  「不要急,」幽靈安詳自若地說,「先讓我休息一下,喘一口氣。你問我是不是還活著?我是活著,只是三天來這個人是靠麵包和水活著,這是漫長的三天,仿佛三個世紀一樣。是的,麵包和水,塞德裡克伯父!老天爺和所有的聖徒都可作證,在漫長的三天中還沒有更好的食物進入我的食道,這是天意,是靠上帝的保佑,我現在才能在這裡把一切告訴你。」

  「奇怪,高貴的阿特爾斯坦,」黑甲騎士說道,「在托奎爾斯通的風暴結束時,我親眼看見你給兇惡的聖殿騎士砍下了馬背;我以為——汪八也這麼講——你的頭顱直到牙齒都給劈開了呢。」

  「你搞錯了,騎士閣下,汪八也是胡謅,」阿特爾斯坦答道。「我的牙齒現在還好好的,待會兒我還得用它吃晚飯呢。不過這還是聖殿騎士幫了我的忙,他的劍正要往下劈,給我的狼牙棒一擋,劍身歪了,結果打在我身上的不是刀口,是刀背;要是我戴著鋼盔,這一擊我根本不在乎,我會趁機口敬他一下,讓他再也逃不了。可是事與願違,我給打暈了,掉到了地上,但並沒受傷。這時雙方仍在廝打,殺死的人壓在我的身上,以致我失去了知覺,等醒來時才發現我躺在一口棺材裡,幸好棺材的蓋還開著!那是在聖埃德蒙教堂的祭台前面。

  我打了幾個噴嚏,哼哼哧哧地醒了,爬出了棺材,執事和長老聽到吵鬧,嚇得什麼似的,跑了過來,當然大吃一驚,可是一點也不高興,發現他們本來可以繼承我的家產,現在這個人卻又活了。我要酒喝,他們給了我一點,可是酒裡一定加了不少迷魂藥,因為我睡得比以前更熟了,過了好幾個鐘頭才蘇醒。我發現我的手臂給綁住了,腳也縛得那麼緊,到現在想起來,腳踝骨還有些疼呢。我的周圍一片漆黑,我想這一定是該死的修道院地下室,它密不透風,又潮濕又沉悶,有一股黴味,可見它也是用作地下墓穴的。

  我心裡正在納悶,不知出了什麼事,地窖的門吱吱開了,兩個混蛋修士走了進來。他們竭力讓我相信,我是在煉獄裡,可是我聽得出,這明明是那個胖得氣喘吁吁的長老的聲音。我的聖傑裡米啊!這與他求我多給他一塊火腿的聲音多麼不同!這混蛋從聖誕節起,在我這裡大吃大喝了十二天呢!」

  「別發火,尊貴的阿特爾斯坦,」國王說,「歇一口氣,慢慢講你的故事;這真是千古奇聞,像一篇小說。」

  「憑神聖的十字架起誓,這可不是小說,是嚴酷的事實!」阿特爾斯坦說。「他們只給了我一塊大麥麵包和一罐水,這些昧良心的小氣鬼,他們是靠我父親和我發財的呢;要知道,從窮苦的奴隸和農夫那裡,他們至多憑他們的禱告,騙到幾塊肉和幾斤麥子。修道院成了這夥肮髒齷齪、忘恩負義的毒蛇的安樂案,對我這麼一位大施主只給些大麥麵包和髒水!哪怕我給開除出教,我也非把他們攆出這個安樂窠不可!」

  「但是,尊貴的阿特爾斯坦,」塞德裡克說,拉住了他朋友的手,「憑聖母的名義,請你告訴我們,你是怎麼從這危急的處境中脫身的?難道他們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良心不安!」阿特爾斯坦答道,「石頭會在太陽下熔化嗎?要不是修道院裡的人都跑光了,我還會關在那裡——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到這裡來吃我的喪宴的,這些混蛋明明知道我給活埋在那裡,居然還成群結隊到這兒來喝酒作樂。他們把我的身體關在那裡挨餓,卻在這裡呢呢喃喃念讚美詩,說要超度我的靈魂,豈不荒唐。他們走後,我等了好久,還不見送食物給我,原來那個患痛風症的執事正忙於自己吃喝,哪裡想得到我。

  最後他到地窖來了,腳步歪歪斜斜的,滿嘴的酒氣和香料味。他喝飽了酒,心裡高興,這才給我留下了一塊餡餅和一瓶酒,不再是以前那種食物。我吃了餡餅,喝了酒,全身才有了力氣;更幸運的是,執事已喝得昏昏沉沉,沒法履行他牢頭禁子的職責,鎖門時沒把鎖套進鐵環,以致門只是虛掩著。亮光、食物和酒,使我的頭腦靈活了。我身上的鎖鏈是套在一隻鐵環中的,它早已鏽得快斷了;這是我和那個混蛋長老都沒料到的。其實在那樣潮濕的地牢裡,哪怕鐵器也是經不起多少日子的腐蝕的。」

  「休息一下,尊貴的阿特爾斯坦,」理查說,「還是先吃些東西,再往下講這種可怕的故事吧。」

  「吃東西!」阿特爾斯坦道,「我今天已吃過五頓了。不過再吃一塊香香的火腿也未始不可,先生們,請跟我一起喝一杯吧。」

  兩個客人儘管還有些驚魂不定,仍與復活的主人幹了杯,讓他把故事講下去。這時聽他講的,已不僅是原來那幾個人,因為伊迪絲對城堡內的事務作了些必要的安排後,也跟著復活的死人來到了貴賓接待室,後面還跟著許多客人,有男的也有女的,把小房間擠得水泄不通,其餘的人只得湊集在樓梯上,聽到幾句模糊不清的話,然後以訛傳訛,傳給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又傳給外面的下等人,結果變得面目全非,與原來的故事大相徑庭了。不過根據阿特爾斯坦的自述,他脫險的經過是這樣的:

  「我終於掙脫了那個鐵環,像一個拖著腳鐐的人,用盡我幾天來餓壞的身子所有的力氣,爬上了樓梯,摸索了好久,最後朝著傳來歡樂的歌聲的地方走去,來到了一間屋子,只見那位可敬的執事——對不起,恕我直說——正跟一個濃眉大眼、虎背熊腰的灰衣修士飲酒作樂呢。那個修士簡直跟個土匪似的。我一下子沖進屋子,身上還穿著屍衣,掛著鐵鍊,樣子完全像地獄中來的不速之客,以致把兩人嚇了一跳,我馬上揮起拳頭,把執事打昏在地上,但他那位酒肉朋友,卻舉起粗大的鐵頭木棍,向我揮來。」

  「我敢打賭,這一定是我們的塔克修士,」理查說,看了一眼艾文荷。

  「他是魔鬼也罷,隨他去,」阿特爾斯坦說。「幸好他沒打中我,我正要過去與他廝殺,他便拔腳跑了。我也趕緊從執事的腰帶上解下鑰匙,開了鐵鍊上的鎖,好讓自己快些逃走;我本該用那串鑰匙打破這混蛋的腦瓜,但想起他給我送來的餡餅和酒,心中便有些不忍,只是把這無賴狠狠踢了兩腳,讓他躺在那裡,不再管他。我往袋裡裝了幾塊烤肉,還有那兩位先生吃剩的一皮囊酒,走進馬廄,發現我那匹出色的小馬單獨縛在一根欄杆上,毫無疑問,這是專門留給長老的。

  於是我騎上馬,飛一般地趕回這裡,一路上所有的人看到我,都以為我是鬼,尤其我為了不讓人認出我,用屍衣上的兜帽遮著臉。我還差點進不了自己的城堡,幸好我給當成了魔術師的助手,他正在院子裡跟大夥兒逗樂呢;這些人以為這麼玩樂就是在為主人操辦喪事。管家看到我這身裝束,把我當作了預備在啞劇中扮演的角色,也放我進來了。我只向我母親公開了自己,吃了些東西,便來找你了,我尊貴的朋友。」

  「你來得正好,」塞德裡克說,「我預備繼續執行我們的英勇計劃,為我們的榮譽和自由而鬥爭。我告訴你,要拯救高貴的撒克遜民族,明天便是大吉大利的起事日子。」

  「不要跟我講什麼拯救不拯救啦,」阿特爾斯坦說道,「我拯救了自己,這就夠了。現在我只想懲辦那個混蛋的長老。應該讓他穿著他的全套法衣,吊在科￿斯堡城樓頂上示眾。如果樓梯太窄,他的屍體太胖,抬不上去,我可以從外面把它吊上去。」

  「但是,我的孩子,」伊迪絲說道,「他有聖職在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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