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英雄艾文荷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兩個自稱是醫生的人走了出來,一個是修士,另一個是理髮匠,他們聲稱他們對這種東西一無所知,只是它帶有沒藥和樟腦的味道,那是從東方的植物中提煉的。但是出於對成功的同行的嫉妒,他們表示,這種藥品既然連他們也不知道,一定是歪門邪道的非法產品;因為他們儘管不懂得魔法,但是能醫治百病,只要按照基督徒的真誠信念是可以醫治的。醫學鑒定結束後,撒克遜農民低聲下氣的,要求把他認為有效的油膏還他,但大宗師皺緊了眉頭,對破子說道:「鄉下佬,你叫什麼名字?」

  「希格·斯內爾,」農夫回答。

  「那麼,希格·斯內爾,」大宗師說道,「我告訴你,寧可臥床不起,也比接受魔鬼的醫藥讓你站起來行走好;寧可用強大的手掠奪邪教徒的錢財,也比接受他們的施捨,或者從他們手裡領取工錢好。你去吧,記住照我的話做。」

  「我的天呐!」農民說,「但是請大宗師明鑒,這教訓對我來得太遲了.因為我已經殘廢了;但我會把您老的話轉告我的兩個兄弟,他們還在替富裕的猶太拉比納桑·本·以色列做工,我要告訴他們,大人說,寧可搶他的錢,也不可老老實實替他幹活。」

  「把這個多嘴的混蛋攆走!」博馬諾吆喝道;他一時措手不及,對他的一般格言的這種實際應用,不知怎麼駁斥好。

  希格·斯內爾返回了人群中,但是仍關心他的女恩人的命運,站在那裡不想離開,寧可冒再度遭到嚴厲的法官申斥的危險,儘管這申斥把他嚇得六神無主,心裡直發怵。

  審問進行到這個階段,大宗師命令麗貝卡揭開面紗。現在她第一次汗口了,她耐心地、但是莊重地聲明:「猶太民族的女兒單獨處在陌生人中間時,不能揭開面紗,這不符合他們的風俗。」她那悅耳的嗓音,那溫柔的回答,在群眾中引起了憐憫和同情的反應。但是從博馬諾看來,扼殺人的一切感情,不讓它們干擾他行使的職責,是他應盡的義務,因此他重複了一遍他的命令,要他的受害者揭開面紗。那些衛士甚至蠢蠢欲動,想強制執行,於是她在大宗師面前挺直身子,說道:「不,請您想想自己的女兒……哦,」她想起來了,又道,「您沒有女兒!那麼想想您的母親,您的姊妹,想想對待婦女的禮貌吧,不要讓這些人當著您的面這麼對待我,不應該讓粗俗的僕人強行剝開一個少女的面紗。我可以服從您,」她又說,聲音中流露了忍受委屈的心情,這甚至使博馬諾那顆冷酷的心也有些軟了。「在您的人民中您是一個長者,我可以服從您的命令,讓您看到一個不幸的少女的面容。」

  她撩開了面紗,望著人們,臉上羞澀和莊嚴的神色交織在一起。她超越常人的美貌引起了一陣驚訝的低語聲,那些較年輕的騎士互相看看,似乎在用無聲的語言說,布裡恩最合理的辯解,也許便是她的真實的魅力,而不是她的虛構的巫術。但是希格·斯內爾對這位女恩人的容貌感受是最深刻的,他對站在大廳門口的衛士們說道:「讓我到前面去,讓我到前面去!我要再看她一眼,哪怕這會使我傷心得死去,也是罪有應得,因為我參與了謀害她的活動。」

  「安靜一些,可憐的人,」而貝卡聽到了他的叫喊,說道,「你沒有害我,你講的是事實;你的訴說和悲傷都不能幫助我。安靜一些,我求你啦,回家去,顧全你自己吧。」

  衛士們出於同情,想把希格推出門外,他們擔心他的哭喊會給他們招來申斥,給他自己招來懲罰。但是他答應不再開口,這才給留下了。這時兩個士兵站了出來,他們是經過艾伯特·馬爾沃辛疏通過的,瞭解他們的證詞的重要性。但是,儘管他們都是鐵石心腸,殘忍狠毒,女犯人的可憐樣子,以及她的姣好容貌.起先似乎也使他們有些猶豫,只是聖殿會堂會督含有深意的一瞥,才使他們恢復無動於衷的本性。

  他們提供的情況,有的完全出於虛構,有的無關緊要,可是他們卻講得頭頭是道,公正一些的法官聽了,一定會引起懷疑;這些事本身是真實的,然而通過他們誇大的表達,以及對事實附加的惡意評注,便顯得難以置信了。按照今天的看法,他們的證詞大致可以分作兩類,一類純屬捕風捉影,牽強附會,另一類雖然言之鑿鑿,實際上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那個無知和迷信的時代,它們卻常常被當作罪證,信以為真。第一類證詞說,麗貝卡時常用一種不可理解的語言喃喃自語;她不時哼一些歌,聲音奇怪,特別甜蜜,往往使人心猿意馬;有時她還自言自語,仰起了頭,好像在等待回答;而且她穿的是奇裝異服,與一般正派女人不同,她的戒指上刻著猶太教的神秘花紋,面紗上繡著奇怪的符號。所有這一切都這麼平常,這麼細小,可是卻被鄭重其事地聽著,仿佛這便是罪證,或者至少提出了一些重大嫌疑,說明麗貝卡與某些神秘力量有著不正當的聯繫。

  然而也有一些並不那麼含糊暖昧,以致全體或大部分群眾都信以為真,聽得津津有味,不論它們多麼不合情理。一個士兵說,他曾看見她為帶進托奎爾斯通城堡的一個傷員治病。「她在傷口上作了一會法,」他說,「一邊念念有詞——多謝上帝,這些話我聽不懂——於是一個包鐵的箭頭便從傷口中跳了出來,血馬上止住了,傷口合攏了,不到一刻鐘,那個快死的人便站了起來,走到城樓上,幫助我使用射石機投射石塊了。」這則神話的根據,也許便是麗貝卡在城堡中,替負傷的艾文荷治病這件事。但是由於一件物證的出現,這故事的準確性變得更難以駁斥了,原來證人為了用事實證明他口述的話,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箭頭,這便是從傷口中奇跡般跳出來的那個箭頭,它足足有一盎司重,這就充分證實了他的證詞,不論它顯得多麼離奇。

  他的夥伴則證明,他曾在附近的城牆上,親眼看到麗貝卡和布瓦吉貝爾的那場爭吵,當時她站在塔樓頂上,正預備縱身往下跳。這夕傢伙也不比他的朋友差,他說,他看到麗貝卡站在塔樓的胸牆上,突然變成了一隻潔白的天鵝,繞著托奎爾斯通城堡飛了三圈,然後又落到塔樓上,恢復了女人的形狀。

  這個有力的證明只要一半,就足夠把任何一個又窮又醜的老婦人判處死罪了,哪怕她不是猶太人。麗貝卡縱然生得天姿國色,年輕貌美,但具有生為猶太人的致命弱點,這大量證詞自然足以把她置於死地了。

  大宗師收集了各方面的意見,現在用莊嚴的聲調問麗貝卡,對他即將宣佈的判決,還有什麼話要說。

  可愛的猶太姑娘由於感情激動,嗓音有些發抖,說道:「我知道,祈求您的憐憫是沒有用的,對我說來也不值得。聲稱為信仰其他宗教的人救死扶傷,並不違背我們兩派宗教公認的造物主的意旨,這也徒勞無益;說明這些人——願上帝寬恕他們——指控我的許多事是不可能的,這對我沒有多大意義,因為您相信它們是可能的;至於就我的服飾、語言和行為作出解釋,更是毫無必要,大家知道它們之所以與你們的不同,只是因為它們屬￿我的民族——我想說我的祖國,但是可惜,我們沒有祖國!我甚至不想為了替自己辯護,指控欺壓我的人,這個人正站在那裡聽著這一切無中生有、向壁虛構的話,它們的目的只是要把一個暴徒變成受害者。

  讓上帝在他和我之間作出裁決吧!但是我寧可在您顛倒黑白的判決下死十次,也不願接受他的要求,這個魔鬼的門徒企圖把我壓服,因為我沒有朋友,沒人保護,又是他的俘虜。然而他是信仰你們的宗教的,他微不足道的一句話,便可以推翻一個受迫害的猶太女子聲嘶力竭的抗議。因此我不想為我受到的指責提出反駁;但是對他本人——是的,布裡恩·布瓦吉貝爾,我要請問你,這些控告是不是真的?儘管它們要置我於死地,可是難道它們不是荒謬絕倫的誣衊嗎?」

  她停了,所有的眼睛都轉向了布裡恩·布瓦吉貝爾。他保持著沉默。

  「講啊,」她說,「如果你是一個人,如果你是一個基督徒,講啊!我要求你講,為了你穿的這身衣服,為了你繼承的這個姓,為了你自己誇耀的騎士身分,為了你母親的榮譽,為了你父親的墳墓和遺骸,請你老實說,這些事是不是真的?」

  「回答她,兄弟,」大宗師說道,「如果與你搏鬥的魔鬼讓你開口的話。」

  事實上,各種矛盾的感情,正在布瓦吉貝爾心頭搏鬥,使他臉部的肌肉出現了一陣陣痙攣,他幾經掙扎,最後才向麗貝卡勉強發出了一個聲音:「字條!……字條!」

  「對,」博馬諾說,「這確實是證據!她的妖術的受害人只能提出這個真憑實據,毫無疑問,字條上的咒語便是使他開不出口的原因。」

  但是麗貝卡對布瓦吉貝爾口中勉強擠出的那幾個字,卻另有解釋;她驀地想起了那張羊皮紙條,她看了一眼它上面的幾個阿拉伯字:「要求一個勇士替你決鬥!」布瓦吉貝爾的離奇回答,在會場上引起了一片竊竊低語聲,這正好給了她閱讀字條的機會,她隨即偷偷把它撕毀了。低語聲平息後,大宗師說道:

  「麗貝卡,我們看到,魔鬼仍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著這位不幸的騎士,但很清楚,你不能從他口中得到有利的證詞。你還有什麼別的話要說嗎?」

  「哪怕按照你們的殘酷法律,我也還有一線活命的希望,」麗貝卡說。「生活是悲慘的,至少我最近的這些日子是悲慘的,但是我不想拋棄上帝賜予我的生命,只要我還沒有喪失他給予我的保衛它的辦法。我要求憑決鬥判定是非的權利①,我要委託一位勇士代表我進行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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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在中世紀的歐洲,遇到疑難案件,往往用決鬥來解決,決鬥的勝負被認為是上帝的裁決,這便是所謂決鬥斷訟法,是「神裁法」的一種。這時當事人如為教士或婦女,可委託勇士代表他們決鬥。

  「麗貝卡,」大宗師答道,「誰願意為一個女巫進行比武?誰肯作一個猶太女子的鬥士呢?」

  「上帝會賜給我一名勇士的,」麗貝卡說。「快活的英格蘭是好客的,慷慨的,自由的,這裡有許多人願意為了榮譽冒生命危險,這裡也不會沒有一個人願意為正義而戰鬥。但是我要求憑決鬥裁定是非,這便夠了;這是我的信物。」

  她從手上脫下一隻繡花手套,把它丟在大宗師的腳下,神色那麼單純,又那麼莊嚴,引起了每個人的驚訝和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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