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英雄艾文荷 | 上頁 下頁
八六


  然而麗貝卡不同意這麼辦,她的理由很多,我們只想提一下以撒認為特別重要的兩點。首先,她無論如何不能把珍貴的藥品交給另一個醫生,哪怕這是她本民族的人,她擔心這貴重的秘方會洩漏;其次,這位負傷的騎士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是獅心王理查十分器重的一個親信,萬一這位國王回到國內,得知以撒曾資助他的兄弟陰謀叛亂,便難免要治他的罪,到那時唯有這個得到理查寵愛的騎士可以保護他,讓他度過難關。

  「你講的確是實情,麗貝卡,」以撒說,開始向這些有力的論點屈服了,「把故世的米莉亞姆的秘方洩漏給別人,那是違背天意的;上帝的恩賜不能任意揮霍,送給不相干的人,不論那是黃金白銀,還是一個明哲醫生的秘方;毫無疑問,上天把它們託付給什麼人,這些人便應該把它們保管好。至於英國的拿撒勒人稱作獅心工的那個人——很清楚,我寧可遇見以東的大獅子,也不願落在他的手中,說不定他已知道我跟他兄弟的那些交易呢。所以我願意聽從你的主張,讓這個年輕人跟我們一起前往約克,住在我們家裡,一直住到他的傷治好為止。

  現在外面都在紛紛傳說,那個獅心王已經回國,要是真的這樣,萬一國王的不滿落到你父親的頭上,那麼唯有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是我可靠的保護人。如果國王不回來,這個威爾弗萊德憑他的一身武藝,也能像昨天和今天那樣,掙得不少錢財,然後把欠我們的錢歸還我們。因為這人是個好青年,很守信用,借了錢從不賴帳,還肯搭救以色列人,哪怕你的父親落進了彼列的門徒和強人們手中,他也會伸出援助之手的。」

  幾乎到了天快黑的時候,艾文荷才恢復知覺。他從時斷時續的睡眠中醒來時,頭腦還昏昏沉沉的,這是擺脫昏迷狀態後必然有的情形。一時間他怎麼也想不起,他在比武場上倒下以前發生了什麼;對昨天經歷的事,他總覺得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理不出一個頭緒。他只知道他受了傷,身上疼痛,又十分虛弱,毫無力氣;進攻和反擊,戰馬的迎面奔突、衝擊和倒下.呐喊和武器的撞擊,在他的記憶中構成了一幅天翻地覆似的混亂景象。他努力拉開帳子,這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但傷口的疼痛使他幾乎忍受不住。

  令他驚異不止的,是他發現他睡在一間陳設豪華的屋子裡,一眼望去沒有椅子,只有一個個座墊,從各方面看,它的佈置帶有濃郁的東方色彩,以致他開始懷疑,是否在他睡著的時候,他又給送回到了巴勒斯坦的土地上。後來這種印象更深了,他看到遮在門上的帷幔拉開了,一個少女的身影飄進了屋子,她的服飾華麗,帶有東方風味,不像歐洲人穿的,少女的後面跟著一個皮膚黝黑的僕人。

  受傷的騎士正想向這個美麗的幽靈提出疑問時,她把一根細細的手指按在鮮紅的嘴唇上,示意他別說話,這時那個僕人走到床邊,揭開了艾文荷脅邊的被子,秀麗的猶太姑娘端詳了一會,覺得很滿意;傷口還包紮得好好的,情況不壞。她開始工作,儘管在較為文明的時代,這種事也被看作是不適合女性做的,然而她的動作那麼優美而莊重,神態又那麼單純而樸實,她沒有想到這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少女在侍候一個病人,或者在為一個異性包紮傷口,她的一切思想都集中在這個仁慈的行動上,要用她的悉心護理減輕病人的痛苦,戰勝死亡的威脅。麗貝卡用希伯來語向老僕人作了簡單扼要的指示,後者在類似的情況下一向充當她的助手,因此不用多問便照辦了。

  一種陌生的語言,不論出自別人的口中聽來會如何刺耳,可是出自漂亮的麗貝卡之口,卻會產生一種美妙而快樂的效果,這是幻想賦予了它魅力,使它變得仿佛是一位仁慈的仙女發出的聲音,確實,耳朵聽不懂它的意義,只是伴隨它的那種甜蜜的音調和溫柔的表情,引起了心靈的愉快反應和共鳴。艾文荷不想再問什麼,只是在沉默中,聽任他們採取他們認為對他的復原最有利的措施;直到一切結束之後,那位親切的醫生打算告辭時,他的好奇心才終於克制不住。他在東方之行中學會了一些阿拉伯語,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位小姐既然戴著頭巾,穿著系腰帶的長袍,他可以用這種語言與她說話,因此他開口道:「請問,溫柔的小姐,您這麼照料我……」

  但是美麗的醫生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她那平時顯得憂鬱和凝重的面容上,一時間浮起了一抹克制不住的微笑:「我是生在英國的,騎士先生,能講英語,雖然我的衣著和血統屬￿另一地區。」

  「尊貴的小姐,」艾文荷騎士又開始道,但麗貝卡又匆忙打斷了他的話。

  「不要用『尊貴』這個詞稱呼我,」她說。「我還是應該馬上讓你明白,侍候你的小女子是可憐的猶太人,約克的以撒的女兒;最近他得到過你真誠親切的關照,因此在你處在目前這種狀況,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和他的家人理應盡力照料你。」

  我不知道,美麗的羅文娜對她的忠誠騎士剛才的表現,是否會完全滿意,因為他脈脈含情,注視著可愛的麗貝卡那姣好的容貌,那窈窕的身材,那熠熠生輝的眼睛,而這對發亮的眼睛在纖細的長睫毛的掩映下,顯得若明若暗,光線柔和,一個行吟詩人見了,會把它比作夜空中透過茉莉花叢向外窺探的星光。但艾文荷是一個正宗的天主教徒,不可能對猶太姑娘保持同樣的觀感;麗貝卡也早已預見到這點,正因為這樣,她才急於提到她父親的名字和她的血統。

  然而,以撒的這位漂亮聰明的女兒,也不能沒有一點女性的弱點,當她發現,那尊敬愛慕的目光一下子發生了變化時,不免在心中暗暗歎息,因為這目光儘管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著剛才對陌生的女恩人所流露的溫情,神色已顯得冷淡、平靜和矜持了,它不再包含深刻的感情,不過是表示對來自一個意想不到的外人,一個弱小民族的一分子的悉心照料,不勝感激而已。這不是說,艾文荷以前的態度,除了一般的真誠敬意;那種年輕人必然會給予一位美女的敬意而外,還有什麼別的意思;然而一句話竟會像符咒一樣,頓時把可憐的麗貝卡,那個根本並不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尊敬的麗貝卡,貶抑到了低人一等的地位,這終究是令人寒心的。

  但是麗貝卡天生溫柔而坦率,對艾文荷也懷有時代和宗教造成的偏見,她不想責怪。相反,這位美貌的猶太女子儘管已意識到,她的病人現在只是把她看作墮落的民族中的一個人,與她的交往超出必要的限度是不光彩的,她仍耐心地、全心全意地關心他,希望他痊癒和康復。她通知他,他們必須前往約克,她的父親決定挈他同行,讓他在恢復健康以前,一直住在他的家中。艾文荷對這個計劃卻大不以為然,理由是他不想再麻煩他的恩人們了。

  「我可以留在阿什貝,或者它的附近,」他說,「不妨找一個撒克遜莊主,或者一個富裕的農民也可以,只要他願意接待一個受傷的同胞,讓我在傷勢痊癒,可以重新穿上盔甲以前,暫時在他家中住下便行了。甚至也可以找一家撒克遜人捐助的修道院,只要它肯接待我。或者是否可以把我送往伯頓,那裡的聖維索爾特修道院院長沃爾西奧夫是一定能收留我的,我與他有些親戚關係。」

  「毫無疑問,」麗貝卡說,露出了一絲傷心的微笑,「作為你的避難所,所有這些地方都比一個遭人唾棄的猶太人的家,更適合你居住;然而,騎士先生,除非你要趕走你的醫生,你就無法改變你的住所。你很清楚,我們的民族能夠治療刀傷,雖然我們從不使槍弄棒;尤其在我們的家庭裡,還保存著那些秘方,這是從所羅門時代一直傳到今天的,它們的效力,你已經體會到了。在英倫三島這片土地上,沒有一個拿撒勒人——請你原諒,騎士先生——沒有一個基督徒醫生,可以在一個月以內讓你重新穿上盔甲。」

  「那麼你能用多少日子給我治好?」艾文荷焦急地問。

  「不超過八天,只要你耐心一些,完全按照我的話做,」麗貝卡回答。

  「我以聖母的名義起誓——如果在這裡提到她不算罪孽——這不是我或任何真正的騎士躺在床上養傷的時候;只要你的保證能夠兌現,小姐,我會盡一切力量,找到滿滿一頭盔的金幣報答你。」

  「我的保證是一定會兌現的,」麗貝卡說,「從現在起八天以內,你便能披上你的盔甲,但是我不要你的金銀,我只要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只要我能辦到,又是一個真正的基督徒可以答應猶太人的事,」文文荷答道,「我一定答應你,滿足你的要求。」

  「我不要你什麼,」麗貝卡答道,「我只要求你今後相信,猶太人對基督徒也可以大有用處,他們不需要任何報酬,只希望大家明白,猶太人和外邦人同樣是上帝創造的,他們同樣應該得到上天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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