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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在這些騎士的城堡中,他們的盾形紋章早已在牆上腐爛。城堡本身也成了野草叢生的廢墟,本來熟悉他們的地方已把他們視同陌路——是的,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曾享有過封建領主和貴族的全部特權,可是自從那時以來,許多家族已在這裡相繼消失,被人遺忘了,那麼讀者又何必一定要知道他們的姓名,或者代表他們的軍人身分的那些轉瞬即逝的標誌呢?

  不過現在,這五位勇士還不會想到,他們的名聲和功績必將湮沒無聞的命運,他們騎在馬上穿過場子,一邊勒緊韁繩,迫使驃悍的戰馬緩步慢行,以便展示它們的雄健步伐,表現騎馬者的優美姿態和風度。這隊人一進入比武場,挑戰者的帳篷後面立即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粗野樂聲,演奏的人都隱藏在那裡。這支東方風格的樂隊是從聖地帶回來的,饒鈸聲和鐘聲的混合,對緩緩走近的騎士,似乎既是表示歡迎,也是表示蔑視。

  全場的觀眾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那五個騎士身上,只見他們朝著挑戰者的帳篷所在的平臺走去,到了那裡隨即分開,各自用槍柄的末端輕輕擊打了一下他所選擇的對手的盾牌。下層的所有觀眾——不,看臺上的人也大多這樣,據說其中還有不少婦女——都對這些武士選擇友好的比武方式,感到有些失望。因為正如今天的人熱衷於殘忍的兇殺戲劇一樣,那時的人看比武,也是廝殺的場面越危險,越能博得他們的歡心。

  那些武士宣佈了比較和平的意圖之後,便退回比武場的一端,排成一行站在那裡;這時挑戰者紛紛走出各自的帳篷,跨上馬背,以布裡恩·布瓦吉貝爾為首,從平臺上下來,分別與自己的對手遙遙相對,站在場子的另一端。

  隨著號角與喇叭的一聲長鳴,雙方便以最快的速度迎面疾馳;挑戰者們由於武藝高強,或者由於運氣好,占了上風,布瓦吉貝爾、馬爾沃卡和牛面將軍的對方,轉眼之間一個個摔到了地上。格蘭梅斯尼爾的對手卻未能把槍尖對準敵人的帽盔或盾牌,以致它歪到一邊,從對方的身上擦過——這個失著對騎士而言是比翻身落馬更不光彩的,因為後者可能出於一時的疏忽,而前者卻是武藝不高,不能得心應手地使用武器和駕馭戰馬的表現。只有第五個人在他那一夥中還差強人意,與他的對手聖約翰騎士打了個平手,彼此打斷了對方的長槍。

  群眾的喝彩聲、典禮官的歡呼聲和號角聲響成一片,宣告了一場比武的結束。勝利者退回了自己的帳篷,失敗者則盡可能振作精神,帶著恥辱們失望退出場子,與勝利者就贖回他們的武器和坐騎進行磋商,因為按照比武的規則,這些東西應歸勝利者所有。他們中只有那第五個人還在場子裡逗留了一下,以便接受附近幾個觀眾的歡呼,這毫無疑問,只能使他的同伴更加覺得無地自容。

  第二批和第三批騎士相繼來到場內,他們雖然取得了一些勝利,但整個說來,優勢仍在挑戰者一邊,他們沒有一個落下馬背或刺不中目標,他們的對方卻在交鋒中總有一兩個人遭到這類不幸。這樣,與挑戰者對立的一邊,由於不斷失利,顯然精神相當消沉。在第四次較量中,只有三個騎士出場,他們避開了布瓦吉貝爾和牛面將軍的盾牌,只挑選了其他三個武藝不如他們精湛、力氣不如他們大的騎士。但這一謹慎的選擇沒有改變場上的形勢,挑戰者依然取得了勝利。他們的對手中,一個給打下馬背,另兩人則在衝刺中失利。那就是說在向對方的頭盔和盾牌衝擊時,用力過猛過大,又把長槍舉成一直線,以致不是武器折斷,便是武士給拋下馬背。

  第四次比賽以後,場上沉寂了好久,看來沒有人再想展開新的較量了。觀眾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原來挑戰者中間,馬爾沃辛和牛面將軍由於專橫暴虐,一向不得人心;除了格蘭梅斯尼爾,其他兩人也不受歡迎,因為他們都是異族人和外國人。

  這種不滿情緒是普遍的,但是誰也不如撒克遜人塞德裡克那麼強烈,他覺得諾曼挑戰者的每一次勝利,都是對英國的榮譽的一次打擊。他接受的教育沒有騎士比武的內容,儘管他曾帶著他祖先的紋章,以一個勇敢而堅定的戰士的面目出現在許多場合。他焦急地望著阿特爾斯坦,後者是受過這項訓練的,仿佛在要求他親自出馬,從聖殿騎士這夥人手中,奪回被他們搶走的勝利果實。阿特爾斯坦雖然不怕犧牲,而且身體強壯,但天性好逸惡勞,胸無大志,不想把塞德裡克的希望付諸實施。

  「我的爵爺,英國今天已臉面掃地,」塞德裡克用鄭重的口氣說,「難道你還不打算拿起武器來嗎?」

  「我預備明天上場,」阿特爾斯坦回答,「參加明天的melee;今天也披掛上陣未免多此一舉。」

  這句話中有兩點叫塞德裡克聽了覺得不順耳。它包含了一個諾曼字melee(它的意思是團體戰鬥),又在一定程度上流露了不關心祖國榮譽的態度。但這話又出自阿特爾斯坦之口,他一向對他十分尊敬,不想追究他的動機或弱點。再說,他也沒有時間提出批評,因為汪八這時插了進來,說道:「在一百個人中撈個第一,比在兩個人中爭高低更有意思,儘管這也並不容易。」

  阿特爾斯坦把這話當作了真心稱讚;但是塞德裡克更懂得小丑的心思,用嚴厲而威脅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也許多虧時間和地點不允許,他才沒有在一怒之下,不顧汪八的身分和職務,把他大罵一頓。

  比武依然停頓著,沒人上場,只有典禮官在大聲喊叫:「美人獻出愛情,長槍紛紛折斷!站出來吧,勇敢的騎士們,美麗的眼睛在等待著偉大的行動!」

  挑戰者的樂隊不時迸發出狂熱的曲調,表現了勝利和蔑視的情緒;鄉下佬在叨咕,埋怨一個大好節日眼看就要葬送在無聲的等待中了;年老的騎士和貴族則在喋喋不休,為尚武精神的衰退發出歎息,談論他們年輕時代的壯舉,但一致同意,今天這個國家已不能提供絕代佳人,那種曾鼓舞從前的騎士赴湯蹈火的美女。約翰親王開始與隨從們商量晚宴的事,他認為,布裡恩·布瓦吉貝爾摘取桂冠已成定局,他憑手中一支槍接連把兩個騎士打下了馬,又打敗了第三個人。

  最後,挑戰者方面那支薩拉森樂隊為了打破比武場上的沉靜局面,再一次奏起了漫長而高昂的曲調,但是正當它快結束時,一聲孤單的號音驀地淩空而起,這是應戰的調子,來自場子的北端。所有的眼睛都轉向了作出這宣佈的那位新武士,柵欄門隨即大開,他進入了比武場。從包在盔甲內的體形看來,這位新的冒險者的身材不過中等略高,與其說強壯,不如說瘦小。他那身銷甲系純鋼製成,鑲了不少金飾,盾牌上的紋章是一棵連根拔起的小櫟樹,下面題了個西班牙字:Desdichado,它的意思是「剝奪了繼承權的」。他騎一匹驃悍的黑馬,穿過場子時從容不迫,把長槍放低一些,向親王和女士們表示敬意。他騎馬的姿勢顯得英俊瀟灑,帶有年輕人風度翩翩的儀錶,這使他立即贏得了群眾的好感,以致下層階級的一些人不禁向他大喊:「選擇拉爾夫·維龐特作對手,選擇醫護騎士作對手,他在馬上搖搖晃晃的,這是一筆最便宜的買賣。」

  武士對這些善意的提示沒有理會,來到場子南面,沿著那條斜坡,走上了平臺;令全場觀眾大吃一驚的是,他徑直向中央的帳篷騎去,用長槍的尖端對著布裡恩·布瓦吉貝爾的盾牌重重一擊,使它發出了響亮的回聲。這個大膽的行動引起了普遍的驚異,但最吃驚的還是那位可怕的騎士本人,當時他正逍遙自在地站在帳篷門口,看到這人居然無視他的威名,要與他決一死戰,而且態度如此狂妄,這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老弟,你這麼滿不在乎的拿生命作兒戲,今天早上作過臨終懺悔沒有,做過禱告沒有?」聖殿騎士開口道。

  「我不像你那麼怕死,」剝奪了繼承權的騎士回答——他在比武的名冊上登記的便是這個名字。

  「那麼到比武場上去等著吧,」布瓦吉貝爾說,「好好瞧瞧太陽,這已是你最後一次,因為今天夜裡你就得睡在極樂園中了。」

  「多謝你的關照,」剝奪了繼承權的騎士回答,「作為回報,我勸你換一匹馬,也換一支槍,我保證,這是你必須做的兩件事。」

  他這麼滿懷信心地講完之後,便拉緊韁繩,讓馬循原路退下斜坡,又以同樣倒退的方式穿過場子,直至抵達北端,才一動不動地停在那兒,等待對方的出場。這一番騎術表演,再一次贏得了觀眾的喝彩。

  儘管遭到了對方的奚落,布裡恩·布瓦吉貝爾十分惱火,但沒有對他提出的警告置之不理周為這次比武對他的榮譽關係太密切了,不允許他疏忽大意,他必須做到萬無一失,打敗那個自命不凡的對手。他換了一匹馬,那是一匹久經考驗的精力充沛、身強力壯的馬;又挑選了一支堅韌有力的長槍,怕原來那支槍在前幾次交鋒中已受到損傷。最後,他丟下了盾牌,它已經有些打壞了,又從他的扈從那裡換了一個。原來那個盾牌上畫的,只是兩個騎士騎在一匹馬上,這是象徵聖殿騎士早先的謙卑和清貧的,①但後來他們的地位變了,他們也變得驕橫和富裕了,這最終導致了他們的被取締。布瓦吉貝爾的新盾牌上畫的是一隻展翅飛翔的渡鴉,它的爪上吊著一個骷髏,上面的題詞是:「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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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聖殿騎士團成立時(1119年)只有八、九個人,他們十分貧窮,因此用兩個人騎一匹馬作他們的標記。後來他們在戰爭中發了財,變得驕橫跋扈,到了1302年聖殿騎士團終於被教皇下令取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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