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英雄艾文荷 | 上頁 下頁
一七


  「告訴您,那是菲利普·馬爾沃辛的獵場管理人老體伯特幹的好事,」汪人說。「方斯走過他的森林,他便擺出護林人的架勢,說方斯想捕捉鹿,侵犯他的主人的利益。」

  「該死的馬爾沃辛,」撒克遜人答道,「還有那個護林人,統統該死!我得讓他們明白,按照森林憲章的規定,這一帶樹林已不屬￿禁獵範圍①。但這事不必再談了。去吧,小子,幹你的事去;還有你,葛四,你另外挑只狗,要是那個管林人再敢碰它一下,他就甭想再挽弓了;我不打斷他右手的食指,我就是個膽小鬼!我要讓他永遠拉不了弓,射不了箭。請兩位原諒,尊貴的客人,我這兒一些鄰舍簡直不講道理,騎士先生,跟您在聖地遇到的異教徒差不多。但是現在,簡陋的食物已擺上桌子,請用吧,酒菜固然粗劣,我們的心意是真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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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參見作者附注一。

  話雖這麼說,桌上的食物還是應有盡有,主人的歉意是多餘的。在餐桌的下端放著用各種方式烹調的豬肉,還有家禽、鹿肉、山羊和兔子,各種魚,以及大片的麵包和大塊的糕餅,水果和蜜糖做的各色甜點。較小的野味也十分豐盛,它們不是放在盤子裡,而是插在小木棍或鐵叉上,由小廝和僕人接連不斷送到客人面前,讓客人自行割取的。每個有身份的人面前都放著一隻銀高腳酒杯,下面的餐桌上用的則是角制大酒杯。

  正當就餐即將開始時,管家或膳食總管突然舉起權杖,朗聲說道:「且慢!羅文娜小姐駕到。」大廳上首,筵席背後的一扇邊門隨即打開了,羅文娜走進了屋子,後面跟著四個使女。塞德裡克雖有些詫異,或許對他的義女抛頭露面出現在這個場合,也有些不以為然,但仍趕緊起立迎候,彬彬有禮地把她領到他右邊那把較高的椅子那兒,這是女主人的專座。大家全都站了起來迎接她,她一邊默默頷首,向他們答禮,一邊雍容大方地走到桌邊就坐。早在她坐下以前,聖殿騎士已湊在長者耳邊說道;「我不會在比武會上戴你的金項圈了。那些希俄斯酒已歸你所有。」

  「我不說過了嗎?」長老答道。「但是不要神魂顛倒,我們的主人在瞧著你呢。」

  然而布裡恩·布瓦吉貝爾一向隨心所欲,不知顧忌,拿院長的警告當耳邊風,依然把眼睛死死盯在撒克遜美女身上;也許正因為她與蘇丹的姬妾差別太大了,這才使他特別心醉神迷。

  羅文娜體態優美,一切都恰到好處;她身材頎長,顯得亭亭玉立,但又不是高得過分,以致引人注目。她的皮膚細膩潔白,然而高貴的臉型和容貌,卻防止了一般美女有時出現的呆板乏味的神色。彎彎的深褐色眉毛,把她的前額襯托得格外動人,那對清澈的藍眼睛隱藏在眉毛下,似乎既熱烈又溫和,既威嚴又親切。如果溫厚平和是這種面容的天然表情,那麼很清楚,從目前看來,她的優越地位養成的習慣,她一貫受到尊敬的身份,都賦予了這位撒克遜少女一種更崇高的氣質,它與自然所給予她的特點結合在一起,沖淡了後者的表現。

  她的濃密頭髮介於棕色和金黃色之間,以各種優美動人的方式,分散成無數條一綹綹的鬈髮,在這方面人力也許給自然幫了些忙。這些鬈髮上點綴著寶石首飾,長長的垂掛下來,讓人看到這是一個名門出身,又生來自由自在的少女。一串金項鍊圍在她的脖子上,項鍊下掛了一隻也是金質的小聖物盒。她露出的手臂上戴著鐲子,身上穿著淺綠色綢小襖和裙子,外面罩了一件寬鬆的長大褂,幾乎拖到地上,袖子也非常大,然而只達到臂彎那兒。大褂顏色深紅,是用非常精美的毛料製作的。一塊鑲金線的絲面紗披到了罩袍的上半身,戴的人可以任意調整,既可以像酉班牙人那樣把它遮在臉上和胸前,也可以把它當作圍巾披在肩上。

  羅文娜發覺聖殿騎士的眼睛正盯著她瞧,它們露出熾烈的情欲,仿佛躲在黑暗的山洞中向外窺探,這使那對眼睛變得像燃燒的火炭那麼亮亮的,於是她莊嚴地用面紗遮住了臉,似乎在警告他,他那種放肆的目光是不受歡迎的。

  塞德裡克看到了這動作和它的原因,說道:「騎士閣下,我們撒克遜姑娘的臉皮沒有經過風吹日曬,是受不了十字軍武士的注視的。」

  「如果我有冒犯之處,」布裡恩爵士答道,「請多多原諒——我是說,請羅文娜小姐原諒,因為我的歉意只能到此為止。」

  「羅文娜小姐譴責我的朋友的大膽表現,也是對我們兩人的懲罰,』舊老說。「但願她在比武大會上,對那些光彩奪目的武士們不致這麼殘忍才好。」

  「我們去不去那兒還沒一定,」塞德裡克說。「我不喜歡這種繁華的場面,在英國還是自由國家的時候,我們的祖先是不欣賞這類事的。」

  「不過我們希望,」長老說,「我們的作伴能使您拿定主意,上那兒去走走;現在路上很不太平,布裡恩·布瓦吉貝爾爵士的護送還是不可少的。」

  「院長閣下,」撒克遜人答道,「在這片土地上,不論我要上哪兒,在我的利劍和忠誠的隨從的幫助下,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安全,不需要別人的保護。至於目前,如果我們當真要去阿什貝鎮,我們會跟我高貴的鄰居和同胞科￿斯堡的阿特爾斯坦同行,我們的隨行人員便足以保證我們不必擔心強人和仇敵的騷擾。院長閣下,我感謝您的關心,敬您這杯酒,我相信它會合您的口味。不過如果您為了嚴格遵守修院的戒律,」他又道,「只喝酸奶制品,那麼您也不必為了禮節,過分勉強。」

  「不,」長老笑道,「我們只在修道院內才用甜奶或酸奶代替酒。在與世人交往時,我們便按照世俗的方式行事,因此我可以用真正的酒與您互相祝賀,把清淡的飲料留給教友兄弟們。」

  「我也得為美麗的羅文娜幹一杯,向她表示敬意,」聖殿騎士說,一邊往自己的酒杯裡斟酒,「因為自從她的同名者①把這名字引進英國以來,還沒有一位小姐更有資格得到美麗這樣的稱讚。我擔保我能原諒不幸的沃爾蒂格恩②,只要他愛的美人有我們見到的這位一半那麼美,他為她犧牲自己的榮譽和江山就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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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最早到達不列顛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的領袖亨吉斯特的女兒羅文娜。

  ②沃爾蒂格恩,傳說中的公元五世紀時不列顛人的國王,他為了抵抗皮克特人和蘇格蘭人,與剛進入不列顛的亨吉斯特聯姻,娶了他的女兒羅文娜,但後來撒克遜人拒絕離開,佔領了不列顛。

  「我可不敢接受您的恭維,騎士閣下,」羅文娜莊重地回答,沒有揭開她的面紗,「我倒是寧可聽聽,您從巴勒斯坦帶回來的最新消息,這對我們英國人說來,比您的法國式教養所擅長的讚美更加動聽。」

  「我沒有什麼重要消息可以奉告,小姐,」布裡恩·布瓦吉貝爾爵士答道,「只能說,我們與薩拉丁①同意暫時停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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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薩拉丁,中世紀埃及和巴勒斯坦等的蘇丹,1171—1193年在位。他是第三次十字軍的主要對手,由於薩拉丁的強大,這次十字軍沒有取得任何成果,只得於1192年與薩拉丁締結和約,暫時停戰。

  他的話給汪八打斷了,後者這時正坐在他專用的、椅背上飾有兩隻驢耳的椅子上,它位在主人後面,大約兩步遠的地方,主人不時從自己的盤子裡挑一些食物給他,讓這位滑稽人可以與那些得寵的狗享受同等的優惠待遇——我們已經說過,有好幾隻狗待在那裡,享有這種待遇。汪八面前是一張小桌子,他坐在椅上只得把腳跟抬起,抵住椅子的橫檔。他縮緊了腮幫子,使他的嘴巴變得像一把軋胡桃的小鉗子;他的眼睛半睜半閉,然而仍密切注意著每一個可供他插科打渾行使特權的機會。

  「談到這種跟邪教徒的停戰,」他不顧神氣活現的聖殿騎士正在講話,突然嚷了起來,「我便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老頭子!」

  「胡說什麼,小混蛋,怎麼會這樣?」塞德裡克說,不過他的神色倒好像準備聽一段笑話似的。

  「因為我記得,」汪八答道,「我這一輩子已聽到過三次這樣的停戰,假定每次可以維持五十年,那麼按照正規的計算方法,我至少該有一百五十歲了。」

  「不過我保證你不會活到那麼老才死,」聖殿騎士說,他現在認出這位森林朋友了。「你要擔心的不是其他死法,倒是給人揍死,因為如果你老像今晚給長老和我指路那樣,給趕路的人胡亂指點方向,你的下場便是這樣。」

  「怎麼,老兄!」塞德裡克說,「給行人胡亂指點方向?我得打你一頓才成;你不僅是個傻子,至少也是個騙子。」

  「請你聽我說,老爺子,」小丑答道,「我的欺騙只是我的愚昧造成的,我把左當成了右,右當成了左;可是他卻把傻子當作聰明人,向他問路,這是更大的錯誤。」

  談話這時給打斷了,門房間的小廝來報告,外面來了個陌生人,要求在莊上借宿一宵,吃些東西。

  「放他進來,」塞德裡克說,「不管他是誰,是幹什麼的;在這種風雨交加的夜晚,哪怕野獸也得尋找藏身之處,人雖然是它們不共戴天的仇敵,為了不致死在荒野中,它們也會向人乞求保護。我們可以滿足他的一切需要,奧斯瓦爾德,你去料理這事。」

  管家離開宴會大廳,為執行主人的命令作安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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