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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第三章

  於是新的多災多難的一頁開始了,
  精力充沛、身體強壯、黃髮碧眼的撒克遜人
  在日耳曼海的咆哮聲中登上了英國的荒涼海岸。

  ——湯姆森:《自由》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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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詹姆斯·湯姆森(1700—1748),蘇格蘭詩人。自由》是他的一篇長詩,詩中將自由擬人化,鋪敘它在希臘、羅馬和英國的滄桑變化。英國最早的居民為克爾特人,公元五世紀,撒克遜人才從北歐來到不列顛島。

  這是一間非常長又非常闊,但矮得極不相稱的大廳,廳裡放著一張櫟木長桌子,它的木板十分粗糙,是直接從森林中砍伐的,幾乎沒有刨過,桌上已擺好了撒克遜人塞德裡克的晚餐。屋頂除了橫樑和椽子上鋪的一層木板和茅草,沒有任何東酉與天空隔開;大廳的兩頭都有一個大壁爐,由於煙囪的結構十分簡陋,煙霧闖進屋內的至少與飛到外面的一樣多。在它持續不斷的薰染下,這間屋頂不高的大廳的橫樑和椽子都蒙上了一層墨黑的煙又。大廳的牆壁上掛著打仗和狩獵的用具,每個屋角都有兩扇折門,通往這棟空曠住宅的各個部分。

  房屋的其他設施也都保持著撒克遜時期粗獷簡陋的外表,塞德裡克是以這種風格自豪的。地面由泥土與石灰混合而成,夯得結結實實,與我們現在倉庫的地面差不多。它的一頭,大約占屋長的四分之一,比其他地面高出一級,稱作台座,專供家族的長輩或顯貴的客人使用。為了這個目的,一張鋪了富麗堂皇的大紅臺布的桌子,橫放在土臺上;另一張比它長、比它矮的飯桌,從上臺中部一直延伸到大廳末端,這是供家人和下等人使用的。這兩張桌子構成了一個T字形,這種古代的餐桌排列方式,在牛津或劍橋那些歷史悠久的學院中還能見到。士臺上放著雕花櫟木製作的笨重座椅和靠背長椅,在升高的餐桌和這些坐位頂上張著天篷、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給坐在這裡的大人物擋風,尤其是擋雨,因為那個結構簡陋的屋子有些地方是常常會漏水的。

  大廳上首土台部分的牆壁掛滿了布慢或帷幕,地上鋪著地毯,這些裝飾品都做工精細,有些像掛毯,或者繡了鮮豔的、甚至華麗的花紋。在下面那行桌子上空,我們已經說過,屋頂下沒有任何遮蓋;毛糙的灰泥牆壁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掛,簡陋的泥地也不鋪地毯;餐桌上沒有臺布,周圍只用一些粗糙笨重的長凳代替椅子。

  上首桌子的正中,有兩把椅子比其他的高一些,這是供家中的男女主人坐的,他們得主持宴會,這職責使他們獲得了一個撒克遜人的尊貴稱號,它的意思便是所謂「麵包分配者」。

  這兩張椅子前面都設有腳凳,它們雕刻精細,鑲了象牙,作為它們獨特的榮譽標誌。撒克遜人塞德裡克目前正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他雖然只是一個普通鄉紳,也就是諾曼人所說的莊園主,但對這頓晚飯的不能準時開始非常生氣,很不耐煩,簡直跟從古到今的一切政府要員一樣。

  確實,從這位一家之長的面貌看,他是個坦率的人,只是脾氣有些急躁和粗暴。他不過中等身材,但肩膀寬闊,手臂又長,顯得體格強壯,像一個習慣於忍受戰爭或打獵的辛勞的人。他臉膛方方的,生著一對大大的藍眼睛,臉色開朗直爽,牙齒整齊,容貌端正,整個說來表現了一種性情忠厚,但時常不免焦躁生氣的個性。高傲和猜疑流露在他的眼神中,因為他的一生就是傾注全力來維護不斷遭到侵犯的權科;他那乾脆、激烈、堅定的意志總是保持著警惕,密切注視著周圍環境的變化。他的一頭金黃色長髮,在頭頂和額上從中央分開,向兩邊一直垂到肩頭;它似乎離蒼白還很遠,儘管塞德裡克已年近花甲了。

  他穿一件草綠色緊身上衣,領圈和袖口鑲有一種灰白色皮毛,這種專用作鑲邊的皮毛名為貂皮,但不如貂皮名貴,據說是用灰色的松鼠皮做的。上衣設扣紐扣,可以看到裡邊是一件緊緊裹在身上的絳紅色裡衣;下身的褲子也同樣顏色,只是很短,沒有達到兩腿的下部,膝蓋露在外面。腳上的鞋子與農民穿的同一式樣,但質地較好,鞋面上有鍍金的搭扣。他的兩臂都戴著金鐲子,脖頸上套著一隻闊闊的項圈,是同樣的貴金屬做的。他腰裡的皮帶上也鑲著許多金飾鈕,帶子裡插著一把筆直的雙刃短劍,頭尖尖的,幾乎垂直地靠在他的腿邊。他的椅子背後掛著一件鑲裘皮的深紅呢大氅,還有一頂繡得很講究的同樣料子的便帽,它們便是這位富裕的地主外出時的全部裝束。一把帶有又闊又亮的鋼尖的、狩獵用的短梭鏢,靠在他的椅背後面,每逢他出門時,視情況需要,它可以作他的手杖,也可以作武器。

  幾個僕人注視著這位撒克遜貴人的臉色,等待著他的命令,他們的服飾在不同程度上介於主人的華麗和放豬人葛四的粗劣寒酸之間。兩三個地位較高的僕役站在土臺上,主人的背後;其餘的都待在大廳中較低的部分。伺候在這裡的還有其他生物:兩三隻生著亂蓬蓬的粗毛的高大靈提,那種捕捉野鹿和狼用的獵犬;幾隻一般的獵狗,這種狗骨路大,脖頸粗,頭大耳長,但跑得較慢;另外還有一兩隻現在稱作便犬的小獵狗;它們似乎對這頓姍姍來遲的晚餐已等得不耐煩,只是因為天生善於揣摩人的表情,還耐著性子,沒敢打擾主人鬱鬱不樂的沉默,或者對主人放在喂狗的木盤旁邊,隨時準備用來打退這些四腳侍從的騷擾的小白木棍,還存有戒心,不敢亂來。唯獨一隻駭人的老狼狗,由於一向得寵,放肆慣了,鑽到了那只高貴的椅子旁邊,為了引起主人的注意,有時還不惜冒險,把毛茸茸的大腦袋湊近他的膝蓋,或者把鼻子伸到他的手上。然而它也遭到了嚴厲的申斥:「下去,巴爾德,下去!我現在沒心思跟你鬧著玩。」

  確實,正如我們看到的,塞德裡克這時的心情很不平靜。羅文娜小姐到遠處的教堂作晚禱後,剛剛回家,路上給暴風雨淋濕了,正在更換衣服。葛四也還沒有消息,按理說,他應該早把豬群趕回家了,而在這個不太平的時代,造成這種延誤的原因很可能是遇到了強盜,在附近的森林裡這種人多似牛毛,即或不然,鄰近的某些貴族也無法無天,他們自恃力量強大,同樣不把別人的財物放在眼裡。這件事會造成嚴重後果,因為撒克遜業主的家產大多只是擁有無數豬群,在森林地帶尤其如此——在那裡這些牲口是很容易找到食物的。

  除了這些心事,撒克遜莊園主還為他寵愛的小丑汪八遲遲不歸,十分焦急;這個人的說笑逗趣,儘管不見得怎麼樣,對他的晚餐,以及晚餐時照例要大口大口喝個不停的啤酒和葡萄酒,可以說是一盤不可缺少的菜肴。不僅如此,塞德裡克從中午起還沒吃過東西,而平常的晚餐時間早已過去,這不論在古代和現代,都會成為鄉紳們心情煩躁的原因。他的不快表現在斷斷續續的一些話中,它們一部分是自言自語,一部分是對周圍的僕人,尤其是那個斟酒人講的,後者每隔一會,總要給他的銀高腳杯把酒斟滿,似乎這是一種鎮靜劑。「羅文娜小姐怎麼還在磨蹭?」

  「她正在換帽子呢,」一個女傭人答道,口氣滿不在乎,就像現代家庭中一位小姐的心腹使女那樣,「您不致要她戴著風帽、穿著斗篷來就餐吧?全郡還沒有一個小姐穿衣服像我的主人那麼快的。」

  這個不可否認的論點,使那位撒克遜主人啞口無言,只得「哼」了一聲,表示默認,然後又道:「我希望她下次上聖約翰教堂做禮拜,要挑一個晴朗的日子。但那是怎麼回事?」他轉過臉去對斟酒人繼續道,還提高了嗓音,好像找到了另一條發洩憤怒的暢通無阻的渠道,「究竟是什麼魔鬼讓葛四在野外待了這麼久?我擔心我們那些豬恐怕要遭殃了;他做事一向忠實、謹慎,我本來已預備提拔他,說不定還會讓他給我當一名衛士呢。」

  斟酒人奧斯瓦爾德小心地提醒他道:「宵禁的鐘聲響過還不到一個鐘頭。」不過這辯解選擇得不太合適,因為它觸及了一個敏感的問題,在塞德裡克聽來非常刺耳。

  「什麼宵禁鐘,讓它見鬼去吧,」撒克遜人喊道,「這是殘暴的私生子①搞的花招,只有沒良心的奴才會用撒克遜人的嘴巴對著撒克遜人的耳朵講這種話!宵禁!」他停了一下又說,「哼,宵禁,這無非是強迫正直的人熄滅燈火,可以讓竊賊和強盜在黑暗中橫行不法!哼,宵禁!牛面將軍雷金納德和菲利普·馬爾沃辛,還有黑斯廷斯戰役中的每個諾曼冒險家,都像私生子威廉一樣,懂得宵禁的妙用。我琢磨,我的家產一定給那些強盜搶走」了,他們養不活這些匪徒,只得靠偷盜和掠奪來維持這支部隊。我的忠實奴隸給殺害了,我的家畜給搶走了;還有汪八——汪八在哪兒呢?不是有人說他是跟葛四一起出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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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征服者威廉,他是諾曼底公爵羅伯特一世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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