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英雄艾文荷 | 上頁 下頁


  我們在本章開端提到的那個森林中,現在夕陽正照在一片長滿青草的空地上。千百棵樹頂寬闊、樹身粗矮、樹枝遠遠伸出的櫟樹,矗立在周圍,這些也許目睹過羅馬大軍長驅直入的樹木①,用多節的手臂覆蓋著這片蒼翠欲滴的、厚厚的綠茵;有的地方,它們與山毛櫸、冬青和形形色色的矮樹叢交叉在一起,彼此靠得這麼近,以致隔斷了夕陽平射的光線;在另一些地方,它們又互相退讓,在錯綜複雜的間隙中開拓了一條狹長的林蔭道,令人一眼望去不由得心曠神怡,遐想聯翩,仿佛那是通往更偏僻的森林深處的小徑。

  在這兒,發紅的陽光顯得斷斷續續,深淺不一,也有的滯留在搖搖欲墜的樹枝和長滿青苔的樹幹上;在那兒,它們投向草坪各處,照出了一塊塊閃閃發亮的光斑。草地中央有一塊相當大的空地,這似乎是從前專供德魯伊特巫師②祭祀作法的場所;因為在一個整齊的、像是人工堆築的小丘頂上,有一圈未經雕鑿的、巨大粗糙的石塊,然而它們已殘缺不全,只有七塊還直立著,其餘的都離開了原來的位置,這可能是有些人皈依了基督教以後,出於宗教的虔誠幹的,現在它們有的躺在原地附近,有的滾到了山坡上。只有一塊大石頭掉到下面,落在一條繞著山麓緩緩流動的小溪中,由於它的阻擋,這條平靜的、有些地方甚至聽不到一絲聲息的溪水,發出了一些微弱的淙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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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在公元前一世紀至公元五世紀,英國曾被羅馬軍隊佔領。

  ②古代克爾特人的巫師稱為德魯伊特,他們主持祭祀、占卜等等。據說他們崇拜櫟樹,常出沒于櫟樹林中。

  點綴在這片風景中的人物一共兩個,從衣著和外表看,他們是古代約克郡西區叢林地帶的居民,帶有那個地區粗獷質樸的氣質。其中年長的那個,相貌顯得嚴峻、粗野、強悍。他的衣服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只是一件貼身帶袖上衣,由鞣過的獸皮製成,皮上原來是有毛的,但許多地方已經磨光,以致從剩下的那幾塊已很難看出,這皮毛是屬￿什麼野獸了。這件原始的衣服從喉嚨口一直延伸到膝部,一舉解決了上衣通常所有的各種要求;在領圍那裡只開了一個不大的口子,頭顱正好能夠通過,由此可見,它是從頭上和肩上套進身子的,有些像我們今天的汗衫,或者古代的鎖子甲。鞋子沒有鞋幫,只用幾根野豬皮帶子縛在腳上,保護腳底;小腿用薄皮革一直包紮到腿肚子上面,但像蘇格蘭高地人一樣,讓膝蓋露在外面。

  為了使上衣更貼緊身子,他在腰裡束著一根闊皮帶,用鋼扣子扣緊;帶子的一邊縛著一隻小袋子,另一邊別著一隻山羊角,角上配有吹角的口。另外,帶子裡還插著一把又闊又長的尖頭雙刃刀,棲是羊角做的,這是這一帶鍛造的一種刀,甚至在那個古老的時期已被稱作設菲爾德屠刀①。這人頭上沒戴什麼,只能靠自己濃密的頭髮保護頭頂,頭髮亂蓬蓬的,糾結在一起,經過日光的長期曝曬,已帶有鐵銹的赭紅色,與他幾乎接近琥珀色的滿臉鬍子,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的服飾中只有一件東西還沒講到,但這是觸目驚心,不能忽略的,那便是他脖於上的一隻銅環,它與狗的頸圈相似,只是沒有任何口子,而是繞著他的脖子焊得緊緊的,大小僅僅不致妨礙他的呼吸,可是又不能從腦袋上取下,除非用挫刀把它挫斷。這獨特的護喉甲上刻著幾個字,那是撒克遜文,大意如下:「貝奧武爾夫之子葛四,生為羅瑟伍德鄉紳塞德裡克老爺之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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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英國的設菲爾德在中世紀即以冶金業聞名。

  除了牧豬人--因為這便是葛四的身份--在一塊倒塌的德魯伊特巫師的石頭上,坐著另一個人,他的樣子似乎比前者年輕十歲,那身衣服式樣雖然與他的同伴穿的差不多,但質地較好,色彩也較花哨多變。他的上衣染了一層鮮豔的紫色,紫色上又用各種顏料畫了些怪誕的圖樣。上衣外面罩了一件短披風,幾乎只達到大腿的一半;這是紅布做的,但大部分已醃臢不堪,它的反面有淺黃色的襯裡;由於他可以把它從一個肩膀披到分一個肩膀,還可以隨意把它包住整個身子,它儘管不長,寬度一定很大,有些像一幅光怪陸離的帷幕。他的胳臂上戴著幾隻細細的銀鐲子,脖頸上也戴著同樣金屬的項圈,上面刻的字是:「愚人之子汪八,羅瑟伍德鄉紳塞德裡克老爺之家奴。」這人的鞋子與他的同伴穿的一樣,只是小腿上裹的不是薄皮革,而是綁腿套那樣的東西,它們一只是紅的,另一隻卻是黃的。他還戴著一頂帽子,帽子周圍掛著幾隻小鈴鐺,大小與獵鷹身上掛的差不多,當他轉動腦袋時,它們便會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由於他沒有一刻不在變換姿勢,因此鈴聲總是響個不停。

  他的帽子邊上圍著一條堅硬的皮帶,皮帶頂部雕了花,有些像公爵的冠冕,還有一隻長袋子從皮帶中間掛下來,落到一邊肩上,像一種老式睡帽,或者果汁袋,或者現代輕騎兵的頭飾①。那些鈴鐺便掛在帽子的這條邊上。這些鈴子,帽子的式樣,以及他本人那些裝瘋賣傻的表情,便足以說明他是屬￿家庭小丑或弄兒那一類人,也就是財主家中豢養的丑角,在這些主人不得不待在家裡,百無聊賴的時候,給他們說笑逗趣消磨時光的奴僕。他的腰帶上也像他的同伴一樣,掛著一隻小口袋,但是沒有號角,也沒有刀--也許這是因為把鋒利的工具交給這類人是危險的。代替它們的是他掛著一把木劍,像今天在舞臺上變戲法的丑角手中拿的道具。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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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輕騎兵以服飾華麗著稱。

  ②英國宮廷中早在威廉一世以前,即已設有所謂弄臣,他們的職責便是為國王說笑逗樂,後來有錢人家也仿效這種做法,豢養一些專供取樂的小丑,他們戴著古怪的帽子,穿著彩衣,兩隻褲管也往往顏色不同,手中還拿著雕有驢首的所謂小丑節杖,表明他們的身份。他們自稱傻瓜,實際卻是以機智雋永的談吐為主人解悶。

  這兩人外表上的差別,也許沒有比他們的神態和舉止的不同更顯著的了。那個農奴或家僕顯得憂傷或悲觀;他的臉總是朝著地面,帶有悶悶不樂的消沉神色,要不是那對發紅的眼睛有時會流露出一絲火花,說明在沮喪失望的外表下,還潛伏著一股受壓迫的意識和反抗的傾向,那麼他的神態便可能被看作冷漠寡情的表現。相反,汪八的臉色與他這類人常有的那樣,流露出一種無意識的好奇心,他總是坐立不定,一刻也不能安靜,對自己的地位和那副裝束似乎還揚揚得意。他們之間的談話用的是盎格魯一撒克遜語,我們已經說過,除了諾曼士兵和大封建貴族的貼身僕役,所有的下層階級都使用這種語言。但是如果照原樣記錄它們,現代的讀者勢必難以理解,因此我們只得依靠翻譯,把這些話記在下面。

  「聖維索爾特啊,把災難降臨給這些蠢豬吧!」放豬人說,拿起號角大吹了一陣,想把跑散的豬群召集到一起,可是它們對他那些抑揚頓挫的號音卻無動於衷,只是發出了一陣陣同樣節奏分明的哼叫,並不想聽從指揮,放棄可以養肥它們的山毛櫸實和槲果構成的豐盛筵席,離開草木叢生的溪邊,有的還把半個身子舒舒服服地躺在泥漿裡,根本不理睬它們的管理員。

  「讓這些該死的東西和我都遭殃吧!」葛四說。「要是在天黑以前,它們不給兩條腿的狼抓走幾隻,我就不是人!喂,方斯,方斯!」他拉直喉嚨,向一隻癩毛狗吆喝道,這狗樣子兇猛,有些像狼,那是一種一半像警犬,一半像靈提的獵狗,它一瘸一拐地跑著,仿佛想執行主人的命令,把不聽話的咕嚕咕嚕呼叫的豬趕到一起,但是事實上,由於它誤會了主人的信號,不理解自己的任務,或者幸災樂禍,反而把它們趕得七零八落,使它本來似乎想挽回的尷尬局面變得更加不可收拾。「那個狗(上人下肉)的護林宮①,但願魔鬼拔掉他的牙齒才好,」葛四又道,「他居然把我們的狗割掉了前爪,害得它們無法履行自己的職責!汪八,起來,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那樣幫我一把,繞到山背後,堵住它們的路;只要你占了上風,它們便無可奈何,只得乖乖地聽你擺佈,跟一群綿羊似的,隨你要它們上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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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見作者附注一。——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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