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英雄艾文荷 | 上頁 下頁


  我要在這裡維護的那種特權,對實現我的寫作計劃是至關重要的,因此我要求您少安毋躁,聽我進一步闡述我的理由。

  任何人第一次披閱喬叟或其他古代詩人的作品,都會被那些舊式的拼音方法,重複的子音和古老的語言現象弄得寸步難行,甚至不得不失望地放下書本,仿佛它已裹在一層古色古香的厚厚鏽斑中,使他無法判斷它的價值或體味它的美妙了。但是如果有個博學多才的朋友向他指出,使他感到棘手的那些困難只是現象而不是實質,只要向他大聲朗讀一遍,或者用現代的綴字法重寫那些普通的詞匯,就能使那位初次涉獵者恍然大悟,原書所用的詞匯只有十分之一是真正吉奧的,初學者只需稍稍有一點耐心,便肯定可以領略到老傑弗裡在克雷西和普瓦捷戰役時代讀者心頭引起的興趣和同情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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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克雷西戰役和普瓦捷戰役是英法百年戰爭(1337—1453)早期的兩次重大戰役,喬叟即生活在這個時期,傑弗裡是他的名字。

  關於這點不妨再說幾句。如果我們的初學者鍾情于新誕生的考古癖好,打算模仿他所崇拜的那些著作,選用它們所包含的古老詞語,唯獨不使用現代語言中仍保留的那些詞匯和用法,那麼只能說他走上了一條極不明智的道路。這是不幸的查特頓①所犯的錯誤。為了賦予他的語言以古老的色彩,他拋棄了現代的一切詞匯,創造了一種在英倫三島從未有人講過的特殊語言。如果有人想成功地模仿古代的語言,便必須研究它的語法特點、措詞特徵和組合方式,而不是把力氣化在收集冷僻和吉奧的用語上,正如我已經申述的,在古代作品中,這類用語與僅僅在意義和拼法上發生了一些變化的、仍在使用的詞匯相比,不過是一與十之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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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托馬斯.查特頓(互752—1770),英國詩人,極有才能,但嗜古成癖,所作詩大多假託為古代作品。去世時年僅十八歲。

  我就語言所講的話,應用在思想和舉止上就更正確了。它們的一切曲折變化都來源於人的感情,而感情對一切身份和地位,一切國家和時代的人,大體是相同的;這樣,理所當然,人們的看法、思想習慣和行動,儘管受到特殊的社會狀況的影響,總的說來,必然仍是彼此十分相似的。我們的祖先與我們的區別,無疑不會比猶太教徒與基督教徒的區別大些;他們也有「眼睛,手,器官,身體,感覺,愛好,情欲」;他們也「吃同樣的食物,會給同樣的武器傷害,生同樣的病,同樣在冬天感到寒冷,在夏天感到炎熱」。①因此,他們的愛好和感覺的基本情況,必然與我們的大同小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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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都是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劇中的話,本書第五章的題詞也引用了這話。

  這樣,應該說,一個作者如果要像我試圖做的那樣,寫一部小說或虛構的作品,他會發現,他要運用的材料,不論在語言或舉止習慣方面,極大部分對我們今天和他所假定的活動時期,都是同樣適用的。因而這賦予他的自由選擇的權利,比當初看來大得多,他的工作也變得容易得多。不妨用一種姊妹藝術來作說明:考古上的細節可以說像鉛筆勾勒的輪廓,表現了一幅風景的獨特面貌。封建塔樓必須具有相應的雄偉氣概,出現的人物必須具有他們的時代的服飾和性格;畫面必須表現這個特定的題材所選擇的背景的特色。

  礁石得有相應的高度,瀑布得有一瀉而下的氣勢。整個色調也必須與大自然一致。天空得按照氣候條件或陰或晴,顏色的濃淡深淺也得符合自然景物的狀況。在這些方面畫家必須遵循他的藝術的規律,準確地模仿大自然的面貌;但是他不需要更進一步,照抄大自然的一切細節,或者絕對準確地描繪點綴在這個地點的全部樹木花草。這些,以及光和影的其他更細小的方面,只要符合一般風景的特點,適合各個場合的自然狀態,藝術家便有權按照他的愛好和興趣,予以自由支配。

  確實,這種特權在畫家和作家說來,都不能超出合理的界限。畫家對畫面的修飾不能不符合他的風景的氣候條件或地域條件;他不能把柏樹栽種到蘇格蘭的湖中小島上,或者讓蘇格蘭的冷杉出現在珀斯波利斯①的廢墟上;作家也受有類似的束縛。不論他可以怎樣大膽超越他所仿效的古代作品,更詳盡細緻地描繪那些作品中找不到的感情和心理,他不能在他的作品中引入不符合那個時代風貌的任何東西。

  他的騎士、扈從、僕役和護衛,可以超越古代彩飾手寫本上用粗糙生硬的筆觸描繪的形象,但是這個時代的特徵和服飾卻不容歪曲:他們必須仍是那些人物,只是用較圓熟的筆調加以描繪,或者講得謙遜一些,是在一個對藝術規律有了更深理解的時代中加以刻劃而已。他的語言不必完全古奧難懂,但是如果可能,他應該不讓一個直接來自現代生活的詞語或措詞方式出現。運用我們和我們的祖先所共同具有的語言和情緒是一回事,賦予人物以他們的子孫所單獨具有的情緒和語言色彩則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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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古代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都城,廢墟在今伊朗設拉子附近。

  親愛的朋友,我發現這是我的工作中最困難的部分;坦白說,我幾乎不敢指望它能滿足您較少偏袒的評價和對這類問題更廣博的知識,因為連我自己也對它不太滿意。

  我明白,就準確表現我的角色活躍的那個時期的生活狀態而言,那些企圖嚴格審查我的故事的人還會發現,我在保持語調的統一和服飾方面,還存在著更多缺點。也許我把一些完全應該劃人現代範疇的東西,寫進了書中;另一方面,我也完全可能混淆了兩個或三個世紀之間的變化,把只適合於更早得多的時期,或者更遲得多的時期的事物,寫進了理查一世的時代。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這類錯誤對於一般讀者來說是不易發覺的,我仍可能取得那些不稱職的建築師享有的讚譽,這些人在他們現代的哥特式建築中,違背規則和方法,引入了不同的風格和不同的藝術時期所特有的裝飾物。

  那些通過淵博的研究,取得了對我的失誤進行更嚴厲的評論權利的人,由於也相應地理解我的工作的艱難,或許會對我採取寬大的態度。我的正直而被遺忘的朋友英格爾弗斯,曾經給我提供過許多有價值的線索;但是克羅依頓的修道士和傑弗裡·德·文索夫所給予的啟示,卻被那麼多索然無味的、不可理喻的事物掩蔽了①,以致我們只得求助於勤奮的傅華薩②,靠他那些明朗的記載來指點迷津,儘管他所描繪的社會離我的故事的時期已相當遙遠了。因此,親愛的朋友,如果您寬大為懷,肯原諒我自以為是的做法,允許我一部分靠純粹古代的珠寶,一部分靠我盡力仿效的布裡斯托爾③人造寶石和玻璃,拼湊成一頂詩人的桂冠,那麼我相信您會體會到這項工作的艱巨性,因而對它不夠完美的成果表示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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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以上三個人名都是虛構的,影射十一、二世紀的幾個編年史家。

  ②讓·傅華薩(1333?一1400),法國詩人和宮廷史官,他的《聞見錄》詳盡記載了英法百年戰爭時期的政治和社會情況,成為重要的歷史文獻。

  ③即指前面提到的托馬斯·查特頓,他是布裡斯托爾人,他的一些詩曾假託是十五世紀布裡斯托爾的一個教士所寫,它們開了偽擬古作品的先河。

  關於我運用的材料,我沒有多少話要說。它們主要都可以在亞瑟·沃杜爾爵士①珍藏的盎格魯諾曼文獻中找到,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保存在他的棟木櫃子的第三只抽屜中,幾乎不讓任何人接觸它,而他本人又無法讀懂它的一個字。在我訪問蘇格蘭時,要不是我許諾提到它時,用顯目的字體印出它的名稱《沃杜爾文稿》,他本來也決不會讓我對這些美妙的記載鑽研這麼多小時;這名稱使它具有了像《班納坦文稿》、②《奧琴勒克文稿》,以及用哥特式字體精心抄寫的任何其他文獻那樣的重要性。我把這珍貴的文件編制了一份內容提要呈上,供您私人審閱,如您同意,我將把它附在我的故事的第三卷後面,只要整個故事付排之後,印刷所的學徒繼續樂於進行抄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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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司各特的《考古家》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②喬治·班納坦(154—1608),蘇格蘭人,以大量搜集和編印蘇格蘭詩歌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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