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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習字(8)


  法師的鑲解果然不同凡響,一品公主的病不久便痊癒了。世人無不稱揚,眾人深恐公主病後復發,仍將法師留住宮中,延長祈禱。雨夜岑寂,法師被明石皇后宣召去為公主通宵祈禱,遂遣散了勞累多日的侍女,只留下少數幾個陌傳左右。明石皇后梗也入帳內陪伴,向法師言道:「上皇恩信你已久,而此次攘解更是奏效,我想將後世之事託付於你了。」法師肩稟:「貧僧壽世不多,佛菩薩曾暗示貧增多次了。今明兩年恐難熬過。故一直幽居深山,潛心修煉。若非宣召,是決計不下山的。」又言及此次作祟的鬼怪等可怕的事。又說道:「貧俗不久前曾遇一稀奇怪事呢。今春三月,老母赴初徽還願回歸時,偶傷風寒,借宿到一所叫宇治院的荒涼宅邪休養,貧僧深恐怪物作祟病人,哪知果然……」便將發現一女子的情形具言相告,明石皇后說道:「此事的確稀奇!」立刻害怕起來,忙推醒身邊睡著的侍女。除了黃大將所喜歡的那個叫小宰相君的傳女沒有入睡,聽見了譜都的講述外,其餘被叫醒的人皆莫名其妙。法師覺察到明石皇后後怕,懊悔說出此事。

  便不詳敘當時情景,只言及後來的事:「這回貧僧應召下山,路過小野草庵時又見了那女子,她出家之心已定,苦苦請求貧僧為她落髮授戒,貧增見她態度誠懇,便給她剃度了。那兒的尼俗是貧僧之妹,原是衛門督的遺編。只因唯一的女兒亡故,痛苦之餘,意外地得到了這女子,自然十分高興,只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全心全意地撫養。貧僧給她剃了度,妹妹很是埋怨貧僧。這也難怪,那女子實在是姿容出眾,非比一般,為了修行而失卻芳容,確也可惜。只不知此女究系何等樣人。」這法師口舌靈利,講來滔滔不絕。小宰相君問道:「如此荒僻之地,怎能生出如許美人呢?身世端倪,恐現已清楚了吧?」法師答道:「還不曾明白。不過眼下也許她已經說了。倘真的出自名門望族,時久總會露些形跡。當然山野人家也會有這樣美麗的女兒。龍中木也生出過佛來麼?」這女子倘是低微人家,恐是前世罪孽輕微,蒙上天恩賜,方能如此如花似玉。」如此一說,明石皇后便聯想到宇治那邊失蹤已久的浮舟。匂親王夫人也曾對小宰相君說過那浮舟離奇的死因,便疑心法師說的是此人,末便肯定。法師又道:「此女很怕外人知道她還活著,那樣子好像有什麼凶人在尋找她,所以要躲藏呢。」明石皇后對小宰相君說:「是這個人不會錯了。你可告知戴大將?』膽她尚不明白燕大將和浮舟雙方是否都要隱瞞,終覺得木應急著告訴這個斯斯文文的蒸大將,所以終於沒讓小宰相君去說。

  一品公主的病痊癒了。法師也告辭歸山。途中又轉到小野草庵,妹尼俗不住地埋怨他:「如此妙齡女子,出家會增加罪孽呢!竟不來告我,自作主張,實無理論!」但埋怨已無濟於事。法師回道「事已定局,應潛心修行,世之人老少與否,生死難蔔,她割捨人生,想是自有道理的。」浮舟見法師如此說,很覺羞愧,法師又拿出些克羅、絹給她,說道:「拿去新制法服吧!依木用憂心,只要我活命期在,定要照拂你。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之人尚且戀幕人世,而你深山修行,恥恨何如呢?人世原本『命如葉薄』啊!」說罷又吟:「松門到曉月徘徊……」。他雖是增人,卻也斯文儒雅,富有情趣。浮舟暗想:「真說到我心坎上了!」今日風勢凜厲,刮個不止。法師又說道:『耿風蕭瑟的天氣,隱居山林之人最易落淚。」浮舟別道:「我也是幽居山野之人,難怪流淚不止呢!」便走近窗前,遠遠望見一群穿著各式旅裝的人,正一路行來。只有從黑穀的山寺方面步行而來的僧人,偶有看見,至於要上比睿山而經過此地的,便很稀奇了。今天看到這些穿旅裝的俗人,浮舟甚是詫異。原來是因她而生怨的中將。心緒一直不佳,散心來此。見此處紅葉遍地,異常鮮豔美麗,頓覺心曠神怕。遺憾的是難找任情爽朗的女子,便對妹尼僧說:「寂寞無聊來此,觀賞紅葉,舊情難斷,可否借宿一夜?」妹尼僧睹此思彼,傷心吟詩道:

  「山谷寒風勁,木葉落無聲。遊客思歇宿,惟歎樹無陰。」中將答道:

  「淒清山鄉寒,幽人不復在。不堪空行過。閑坐徒看林。」他仍是念念不忘出家的浮舟,對少將君言道:「能否讓我窺視一下她現在的容姿呢?這可是你曾許諾的,不可言而無信。」少將只得進去探看。見浮舟打扮整齊,身穿淡墨色線納,內襯暗淡的營草色服裝,嬌小玲政,發端如摺扇,沉靜鋪開。臉龐端莊秀麗,薄施粉黛,俏麗若三春之桃,清潔如九秋之菊,含珠垂掛帷屏,低眉垂首,一心誦經,其模樣形如畫中人。如此標緻容姿,少將已多次看見,每次都仍忍不住一邊感歎,一邊為之惋惜流淚,可以想像,要是思慕她已久的中將見之,恐又生出無限感觸呢!於是少將便將紙隔扇鉤子旁的一小孔指與中將,又將阻礙視線之物技開。中將急木可耐,忙向洞中窺探了一回,大為感慨:「真沒想到如此美貌,真是傾城傾國,天下無雙了!」他便覺得浮舟的執意出家完全是他追得過緊,仿佛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心中說不出的懊喪,凡欲泣哭出聲。又恐浮舟聽見,忙退避出來。他暗暗納罕:『如此標緻和悅之人丟失,總該有人來尋吧!世間倘是誰人走失或出家,恐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呢,而……」他左思右慮,甚是莫名其妙。又轉念一想:「貌美清麗如此的尼僧,實令人銷魂,我還得設法偷會此人。」便誠懇地托求妹尼僧,說道:「小姐以前木好與我相見。如今既已剃度授戒,與我見面總不會顧慮重重吧!望能多方開導,明我數次來訪之心,我本來只為木忘令媛!日誼,哪知舊愁未消,新情又添啊!」妹尼僧答道:「我正愁此女孤苦伶什,無人托靠,你若不忘舊情,經常來此,我便可放心了。一旦我奪世已定,她不知如何可憐呢!」中將聽了這話,猜想此女和妹尼僧關係必然非同尋常,但終究不解其中奧妙。便說道:「我的壽命雖長短難量,但承蒙信任,定當竭力作好小姐的終身保護人。唉!果真無人來尋領麼?雖不明來歷亦無顧慮,但終有隔閡啊!」妹尼憎回言道:「倘她生在紅塵,世人知悉,必有人前來尋覓,但既已遁入空門,塵緣已盡,也不必如此了。」中將淒然作詩,轉與浮舟道:

  「君棄塵俗為厭世。我抱怨恨因流嫌。」少將即向浮舟說了中將對她的深情厚誼,又轉告了中將的肺腑之言:「請視我以手足吧,相互間對訴已往之事,可好?」浮舟答道:「歉意之極,可我對你的深切懇請一點也不懂呢。」竟不回詩作答,心想:「我屢逢不幸,早已淡漠人生,惟願同其枯木,終老一生。」她長久倡鬱愁悶,直到遂了出家之願後,方覺神清氣爽。有時也和妹尼憎吟詩對歌,下幾局棋,愉悅地打發時光。同時潛心修行,《法華經》自是熟爛於胸,其他佛經也讀了不少。一晃進入冬季,大雪紛飛,草庵之外積雪盈足,更是人跡罕至,小野居地愈加荒涼冷寂了。

  轉眼又至新年,春天的手指還末叩響小野草庵的門扉。溪流尚未解冰,流水聲不聞,小野草庵仍一片沉寂。那個詠「為汝卻迷心」的人,浮舟早已痛恨,但當時的情景,仍未忘記。念怫誦經之余,常隨意習字作詩:

  「彤雲蔽日野飄雪,觸景憶舊愁未消。」她常隱入沉思,想:「絕跡塵俗已一年有餘,可否還有人思念我呢?」一日,一人踏雪而來,挎只常見竹籃,盛了一些新漿嫩芽,專門送給妹尼僧。妹尼僧轉贈了浮舟。附詩道:

  「帶雪新采嫩山菜。願君長樂青似蔬。」浮舟回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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