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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浮游(4)


  十分傷感的素大將也異常想知道更詳細的情況,因而親自趕往宇治探詢。一路上盡思往事:「當初我為何要訪問八親王呢?後來竟操心起全家,連對這個棄女也如此關心。我只是傾慕法師的道行高深方來此,原本打算向這先輩請教佛法,為後世修身積福。不想竟事與願違,催萌了凡心。恐是因此之故,才遭受這般懲罰吧?」到得山莊,他喚來右近說道:「此間情狀,我聞知甚少。真是傷心之至!七七喪忌日行將結束,我本該喪忌過後再來,但實難忍耐,故此時趕來,小姐究意患了何病,竟如此摔死?」右近思忖道:「小姐技水之事,並君等皆知曉。大將遲早也會聞知。我倘瞞了他,將來再有別的消息,反而要怪怨我。不如對他直說。」至於浮舟與匂親王的戀情,右近曾費盡心思地隱瞞,並早有準備:倘面對意大將,應該如何如何說。然今日當真面對他那異常嚴肅的表情,想好的話竟皆忘掉了。她只得語天倫次地敘說了浮舟失蹤前後的情況。戴大將聽了,不勝驚詫,一時無話可說。他想道:「此種事情絕不會發生!如此沉默寡言的浮舟,凡事從不輕意開口,完全是個溫順柔弱的女子,怎會有如此烈舉?定是侍女為蒙敝我而如此捏造?」

  他疑心浮舟被匂親王藏了起來,愈加頓燥不安。但匂親王痛悼之時,卻無佯裝之相。再認真觀察眾侍女,個個傷心痛哭,並無虛假的跡象。眾人聞知黛大將到此,皆悲痛不已,齊聲號哭。戴大將聞之,問道:「難道只有小姐一人失蹤嗎?還有無其他人?請將當時細況告知於我!小姐決不會因我一時冷淡而背棄我的。究竟因何不可告人之事而去投水?我總覺嚼蹺。」石近覺得董大將甚為可憐,又見其猜疑,甚覺為難,便對他說道:「我家小姐出生貧寒,生長窮鄉,大人當早有所聞,最近又居這荒寂山莊。自此,常多愁苦。只有大人的偶爾降臨可以短暫解憂。她一直盼著早些去京,以便安樂地守候于大人身邊。此願雖不出口,但心中卻時刻念著。當聞知此願即將了遂,我們皆為之欣喜慶倖,並紛紛為喬遷作準備。那位常陸守夫人因即將了遂多年夙願,更是滿心歡喜,日夜籌劃喬遷之事。豈知不久便收到大人一封讓人費解的信。守夜人也來傳言,說有放肆之侍女出人,必須嚴加警戒。那些粗暴村夫不曉事理,便胡亂猜測,頓時謠言四起。而此後又久無大人音信。故而小姐深為失望,日夜哀歎自身命苦,便生了絕望之念。母夫人一向竭心盡力,為求女兒福運雙至,不落於人。小姐卻覺得貪妄此種幸福,定遭世人譏笑,愈發傷心。故陷入悲觀,只顧整日愁歎。另外,恐怕別無死因。即使被鬼怪隱藏,總不會一點不留痕跡吧?」說完已淚盈雙眼,悲拗起來。

  蕉大將再無可懷疑,頓生悲痛。他說道:「我身不由己,任何舉動皆受人注目。每逢思幕她時,總是想道:迎她來京之日術會太久了,那時便光明正大地與我長聚了。全靠此慰情,得以度送時日。她疑心我冷淡她,而其實是她先棄舍我。教我好不痛心啊!還有一事,本不想再提,但此處無外人,說說無妨,這便是匂親王一事。他與小姐交往究竟始於幾時?我知他很擅長討女兒家歡心,我想小姐亦是被他所感,而又深恨不能與之長相廝守,故而悲哀,以至投身赴水以求一死。其中詳情必須實說,再不可隱瞞!」右近一驚:「看來他全知曉了!」深感遺憾,答道:「這傷心之事,原來大人早有所聞?我是與小姐寸步不離的……」她略加恩索,又道:「大人定然知曉,小姐曾在親王夫人那裡小住幾日。殊料一日親王竟闖進了小姐室內。終因我們一番嚴詞痛斥而退出。小姐心懷恐懼,便遷居到三條那地方。此後親王無蹤可尋,亦便罷手。但後來不知親王從何處探得消息,不斷遣人送信至此。算來那正當二月間。然小姐卻置之不理。我多勸她:『倘一直如此,倒顯得小姐沒有禮貌,不通情理。』於是小姐才做一二次答覆。除此外,並無他事發生。」

  素大將聽了,想道:「右近恐怕只能說這些,我若太過深究,那反倒不好。」於是俯首沉思:「浮舟珍視匂親王,對他有思慕之心。另一方面不能忘我,以致躊躇難決,痛苦不堪。她本就善良柔弱,難以決斷此事,恰又臨宇治川畔,怎不起這等差念呢?倘我不將她安置在此,即使天大的憂患,亦未必能找到投身自盡的『深谷』?看來,這宇治川水太為可恨!」他近來常奔走於這崎嶇山路,皆為了那可憐的大女公子與這浮舟啊!他一想起,便悲痛難忍。連這「宇治」地名亦常刺痛他,不願再聽了。遂又想:「二女公子最初將此人視作大女公子的雕像向我提及時,恐怕便是不祥之兆。總之,此人的死全在於我的粗心。」他思來想去,覺得這母親也實在可憐,自己身分低微,使女兒的後事也如此草率,不勝遺憾。右近的詳細報道,使他想到:「有這樣一位出類拔萃的女兒,卻不幸夭逝,作母親的該是何等悲傷啊!」浮舟與匂親王的戀情,她母親未必知曉。她定會誤認我背信變卦,才使女兒尋此短見的,也許此時她正怨恨我呢。」頓感歉疚不安。

  浮舟未死在家裡,此屋本無不祥之氣。但意大將見隨從皆在面前,不便人屋,故命人搬下駕車轅的台,放在邊川外當作凳子。但又覺不甚雅觀,便走到林蔭下,於青苔密佈之處坐下休息。念想從此將永不再來此地,心中頓生淒涼。四下環顧,獨自吟詩:

  「亦當長辭故人宅,何人憑和比患居?」阿間梨今已榮登律師之位。燕大將便召之人莊,要他為浮舟舉辦法事,並叫他將僧侶人數增加。他覺得只有這樣舉辦法事,才可消減因自己造成的罪障。他還詳細安排了每隔七日的誦經供養。天色已暗,意大將即將返京,心中思量再三:「倘浮舟在世,我今夜定會與之歡聚,不再返歸。」他召來共君。棄君卻派人代答道:「此身實甚不祥,為此整日愁歎,神思愈益衰弱昏迷,惟有悵然奄臥,此身再無用處。」她既不肯出來,蒸大將也不願進去見她,便上道返府。一路上仍悔恨交加,何不早將浮舟迎人京中呢?那宇治川的水聲,刺得他心如刀絞。他暗自嘆惜:「竟連屍身也見不到了,此種死別真可憐可悲呵!她是隨波逐流了呢?還是沉入了水底?」哀歎不止,無法勸慰。

  時值常陸守邪內正為祈禱女兒安產而舉辦法事,浮舟母親想到自己到過喪家,身蒙不祥之氣,所以返京後便未去常陸守翩,而暫時寄居於三條那所簡陋屋子裡。哀思無法排解,且又牽掛那臨產的女兒,後來聞知順利分娩方放心,但因身染不吉之氣,不便去看望女兒,終日只得昏噩度日。正在此時,素大將悄悄派人送來一信,母夫人悲喜交加,拆閱來信,見信中寫道:「夫人忽遭不幸,本應前來致吊,然因心煩意亂,淚眼昏花,且夫人亦愛子情深,不勝悲痛,故未前來造次,待。心緒稍甯時,再登門叩問,歲月易逝,人世易變,愁恨難消。痛感世事無常,更覺愁恨難消。我苟活於世,還望夫人看在你愛女的份上,以我為遺念,隨時枉顧為幸!」此信言辭委婉懇切,送信使者便是那個大藏大夫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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