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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浮游(3)


  但仍裝作不知,說道:「此事真是可悲,我昨日也隱約聞知一二。本想差人問候,打聽詳情,但又傳出足下決不欲讓更多人知道此事,因此消卻此念。」他故作冷漠狀,然而悲痛鬱結於胸,故而言語甚少。冀大將說道:「只因她與我有這般關係,故我想將其推薦與你,大概你已見過了吧?她不是到過你府上麼?」這話心照不宣。遂又說道:「你尚染病在身,我不該對你說這些無關緊要的浴事,恐太厭煩,恕我冒昧。請善自保重陽!」之後便告辭而去。途中,黃大將思忖;「他的思念何等深沉!浮舟不幸薄命,然命中註定便為高貴之人。這匂親王乃今上最為寵愛的皇於,無論容貌、儀態、談吐,皆異常優秀,無與倫比。其夫人亦非尋常人,各方面皆堪稱賢淑高貴之典型。但他卻撇之而鍾情於這浮舟。現在世人舉辦祈禱,誦經、祭祖、拔楔,大肆騷擾,忙亂不堪,其實皆因匂親王痛悼此女而生病之故。我亦算高貴之人,夫人為當今皇家公主。我痛悼此女,哪點不及匂親王呢?如今一旦念起她,悲傷便難以自禁!話雖如此,這等悲傷確也實在蠢笨不可效仿的。」他強壓哀情,但仍思前想後,心迷意亂。便獨自吟誦白居易「人非木石皆有情……」之詩,隨身俯臥在那裡。想起浮舟那極為簡單的葬儀,深恐她的姐姐二女公子聞知後悲哀難過,覺得委實對人不起,深感不安。他想:「她的母親身份卑微。此種人家大多迷信:凡有兄弟之人死後葬禮必須從簡,草率了事,浮舟亦即如此。」思此,心中愈發難受。關於宇治諸多細況,他多有不悉,故而他欲親赴宇治,探詢浮舟死時情狀。但他又不便長留宇治,倘去之即回,又未達目的。心中不免矛盾,一陣心煩。

  日月如梭,四月又到。一日傍晚,燕大將乍然想起:「倘浮舟木死,今日不正是她遷京之日麼?」此番思量,又生悲涼。庭前花橘簇擁,香氣四溢。杜鵑飛過。兩聲啼鳴。素大將獨吟「杜宇若能通冥府」之詩,仍感心中鬱結未能傾吐。此日匂親王正好來到北院戴大將便命人折取花橘一枝送去,並賦詩系於枝上:

  「君心有意惜杜宇,亦自吞聲暗飲泣。」

  匂親王因見二女公子模樣與浮舟極為相像,萬分感慨。當夫婦二人于靜坐默思時,蒸大將所贈花束及信送到,匂親王閱畢頗覺有趣,便答詩道:

  「橘花芬芬懷故人,杜鵑知情緩啼聲。多啼令人心煩。」匂親王與浮舟之事,二女公子早已知曉。她想:「我的兩位姐妹皆這般短壽,一定與她們所慮太多,過於憂愁悲傷有關。看來因我少有憂患,才得以延喘至今吧!然人世無常,我也不知能苟活多久。」念此,愈發傷心。匂親王鑒於她已略知一二,倘再瞞她下去,已不忍心,便將往昔之事稍加整理,—一告之。二女公子道:「你總是瞞著我,使我又氣又恨。」兩人悲喜交加,神情激動。因對方乃死者姐姐,故而敘聊亦更為親切。那邊六條院內,萬事皆奢華鋪張。此次因匂親王患病而舉辦祈禱,亦大肆忙碌。關切之人甚多。岳父夕霧左大臣及諸舅兄弟無時不在旁守侍,煩亂不堪。這二條院卻異常清靜,匂親王甚覺舒暢。

  匂親王推量:浮舟究竟因何而突然尋死?竟像是一場夢。他鬱鬱不快,便造時方等人,去宇治迎回右近。住在宇治的浮舟母親,心魂俱被女兒牽去,一聽到宇治川水嗚咽,便欲跳水而去。那憂傷悲愁無時可解,痛苦不堪,只得回京去了。因此,右近只有幾個僧人作伴,異常岑寂無聊。正在此時,時方等人奉命而來。先前警備森嚴的通口,如今卻無人阻攔。時方回想前事,歎道:「真遺憾啊!親王末次抵此卻被擋駕,不讓人內?頓生同情之心。遠在京中的親王卻因這不足道的戀情而愁緒萬般,覺得甚是無聊。但見此光景,又憶起昔日好幾夜風塵僕僕趕來的情狀,以及匂親王與浮舟相擁乘船的情致,覺得其人丰姿綽約,柔美動人。回首往事,眾人頹喪不振,感憾萬千。右近一見時方,便便咽不止,這原屬常理。時方說道:「匂親王再三吩咐我,專程遣我來此。」右近複道:「正值熱喪,我怎好離開去見親王呢?別人看了亦將詫怪,我不無顧慮。即便去見,恐怕亦難稟報清楚,親王又怎難確悉詳情呢?且待四十九日喪忌完畢後,我尋個藉口『我要出門一下』,這才像樣。倘我能意外地存活著,只要心境稍好之時,哪怕親王不來傳我,我也要親去向他述說這噩夢般的種種經歷。」

  她今日磨蹭著不肯起身。時方也哭著:「我們都是些不知內情的人,對親王與小姐的關係並不詳悉,但目睹親王對她的忠愛,覺得大可不必急切親近你們,將來侍奉你們之日甚多。如今出現這等傷心事,我們此刻的心境亦極願與你們親近些。」繼而又道:「親王辦事向來細緻周到,此次還專派來車輛。倘空車回去,定使他大為失望。事已至此,那就讓另一位侍從代作入京見親王如何戶存近便喚來侍從說道:『那麼煩你走一趟吧。」侍從答道:「我言語笨拙,且喪服在身,親王府即會不禁忌?」時方說:「府中正為親王患病而祈禱,確有諸種禁忌,然對服喪之人似乎並不禁忌?」況親王與小姐宿緣如此深厚,他亦應服喪。喪忌之日已所剩木多,只得勞駕你了。」這侍從一直傾慕親王的使美滿灑。她正愁浮舟死後見不著親王了,今日卻有此良機,不禁暗喜,便聽從安排,隨車入京去了。她身著黑色喪服,更增添幾分高雅氣質,清秀俊美。因她已沒有主人,不必穿裳也未將裳染成淺墨色。此日便叫隨從帶了一條淺紫色的,以便參見親王時系上。她不禁感慨:倘小姐在世,此日進京須微服暗行,小心謹慎。對於親王與浮舟之間的戀事,她萬分同情,故一路上想起浮舟的不幸便流淚不止,直至親王府中,眼淚也未曾幹過。

  匂親王聽說浮舟的情從來府,頓添傷感。總覺此事欠妥,便未告訴二女公子。親王來到正殿,于顧前迎接待從。她一下車,便急切詢問浮舟臨終前的一言一行。侍從便細述了小姐此間是如何傷感萬端,哀聲歎氣的,還有那一夜是如何淒慘哭泣等等。她說道:「小姐整日枯坐沉思,對事皆無心思。雖滿腹心事,卻從不向人流露,只是悶於心中。因此,她連一句遺言也未曾留下。如此利索的舉動,實未料及。」她的詳細敘述,使親王愈發悲痛,推量浮舟心情,怪她何不隨波逐流,順其天命,而要取用此等烈舉,又懊悔當時沒守候於她身旁,否則將她攔腰抱住,多好啊!如今一切齒晚了,念此,心裡錐刺般疼痛。此時侍從亦說:「我們亦痛悔沒有深究她為何燒掉書信,實甚大意呵!」如此對答,直至天明。侍從又將浮舟寫在誦經卷數記錄單上的詩讀給他聽,那是浮舟答覆母親的絕命詩。親王素來不曾注意過這持女,此時亦覺甚可愛,對她說道:「你今後就在此侍候夫人吧,你願意麼廣侍者答道:「我求之不得,但心中悲痛未曾消解。待喪忌之後再說。」匂親王說:「但望如願,盼你再來。」此刻,他連這侍從亦難離舍了。破曉時分,侍從告辭,匂親王賞賜她本為浮舟置辦的根箱與衣箱各一套。器物甚多,但賞賜持從亦不宜太多,故只送了侍從一些與其身份相稱的東西。侍從未料到此行受賞,心中自是百般欣喜。但將所有賞物帶回,又恐同輩猜疑而帶來麻煩。她甚是為難,但又不便拒絕,於是只得全帶回。回到山莊,與右近悄悄地打開來看。每逢寂寞難耐之時,看到這許多新穎精緻、巧妙可愛的東西,不禁睹物思人,愈發悲泣。「衣服如此華麗,於喪忌之日如何隱藏呢廣兩人相與愁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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