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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浮舟(8)


  如此一想,便欲不再爭須讓與匂親王。轉而又想:「真叫我與她斷絕往來,實甚難舍。當初若我是想納她為正房的,倒不能就此了斷。然事實並非如此,索性讓她作情人,任由她吧。」這般反復思量,實甚荒唐可笑。他又想:「如今若我嫌惡她,棄她不顧,則匂親王定將她占為己有。但匂親王決非憐香惜玉之人,被他喜新厭舊送與大公主作侍女的女婦,迄今已有二三人了。倘浮舟將來也落此下場,叫我如何忍心呢?」他終究割捨不下。為欲獲悉實情,寫了封信與她。遂趁無人在旁之時,召喚那個隨從來前,問道:「近來道定朝臣仍與仲信家的女兒常相往來麼?」隨從答道:「是。」又問:「那經常到宇治去的,是你所說起的那個男僕麼?……那邊的女子家道中落了,道定不知詳情,竟欲求愛於她呢。」圓他長歎一聲,又再三叮嚀道:「務必將信快些送到,萬不可被人發現,否則會壞大事的。」隨從遵命,心想:「難怪少輸道定常打探大將的動靜和宇治方面的情形,原來是有根據的。」但他不敢說出片言隻語。大將也不多問,不欲讓僕人們知道實情。宇治那邊,見意大將的使者來得比往日更加頻繁,不免憂慮重重。信中只有寥寥數語:

  「佳人盼我太妄想,波趙末松渾不覺。惹人恥笑之事慎勿作!」浮舟對此信頗感疑慮,心中頓生優懼。難以下筆覆信:若表示明白詩意而作答,實難為情;若表示不解其意,說是言辭怪僻,又未免有所偏頗。思之再三,便將那信原樣折好,在上面批註幾字:「此信恐系錯送,故特退還。今日身體欠安,亦難奉複隻字。」意大將看了,想道:「她竟如此機敏。」菀爾一笑,對她並不介意。

  意大將信中的隱約其詞,令浮舟心中優懼更深。她想:「荒唐羞恥的事情終難避免啊!」其時右近走過來,說道:「為何要退回大將的信呀?退信是不吉祥的事啊!」浮舟道:「其信言辭怪僻,甚難通曉,許是誤送,故而退回。」原來右近覺此事奇怪,將信交付使者時已偷看過了,這做法實在不好。但她卻佯裝不知,說道:「啊呀,如何是好呢!大將似乎已有所察覺了,這事令大家都難過!」浮舟聽罷,頓時臉腮潮紅,窘困不堪,無言以答。她萬想不到右近已偷閱了信件,還以為另有知情人告之於她。但又不便細問,心想:「這些知情的侍女將怎樣看待我,委實令人羞恥啊!雖說是我自身造成,但我這命也實在太苦了呵!」她憂慮不堪,便躺臥下來。

  右近和待從閒談起來。右近道:「我有一個姐姐,在常陸國時有兩個男子追隨她。人世間這種事情是不可避免的。這兩個男子皆深切愛戀我姐姐,難分高下,我姐姐無法選擇,終日不得安寧。有一次她對後一個略多表示了好感,那前一個便嫉妒心起,不顧一切將後一個殺了,自己亦放棄了我姐姐。真可惜國府裡損失了一位良才。而那兇手呢,儘管也為國守府優秀的家臣,但犯了這種過失,如何能繼續任用?遂被驅逐出境。這都因女子引起。故而我姐姐也受牽累被請出了國守府,去東國作了民婦。至今母親想起來還悲慟不已。這罪孽何其深重啊!我這樣說看似不吉祥,但無論身份高下,在這種事情上是萬萬不能糊塗的,否則後果難以設想。即使能保全性命,也會各受其苦的。所以我家小姐須得確定一方才是。匂親王比蒸大將情深,只要是真心的,小姐踉隨他亦無不可,了卻這般憂愁苦悶。影響了身體也是無助於事的。夫人如此精心關照小姐,我母親又一心準備遷居,盼望秦大將來迎接。孰料匂親王竟然先下手,這事愈發糾纏不清了!」侍從道:「快別說這嚇人的話吧!凡事都是命中註定,我看只要是小姐心之所向的人,便是命運安排的。老實說,匂親王那種熱誠懇切,實在令人感動不已。董大將雖急欲迎娶,但小姐不會傾向他吧?據我看來,倒是暫時躲避蒸大將,追隨俊俏多情的匂親王為好」。

  她早對匂親王傾心豔羨,此刻便竭力誇耀他。但右近道:「我看,還是到初激或石山去求求觀世音菩薩:不管追隨哪一個,務請我們太平無事。黃大將領地內各莊院的辦事人,均為粗魯蠻橫的武夫。宇治地方的人大多是他們一族的。凡在這山城國和大和國境內,大將領地各處莊院裡的人,都是這裡的那個內舍產的親戚。右近大夫乃大將女婿,大將任命他當總管,授權他辦理一切事情。出身高貴的人定然不會做出粗魯的事情來。然而不明事理的田舍人,經常輪流地在這裡守夜,難免不會發生意外的禍事。像那日夜裡渡河之事,至今猶有餘悸!親王甚是謹慎從事,木帶任何隨從,衣著也簡單質樸。若讓這幫不明事理的人發現了,後果實難料想呵!」聽得她們如此說,浮舟便想:「如我不傾心于匂親王,她們怎會這麼說呢?真教人羞辱慚愧!究其實,我心中並不思慕他們。只因匂親王那焦灼萬狀的模樣,令我驚詫恍如做夢,不由稍稍留意於他。斷然沒想過就此疏遠久蒙照拂的黛大將。未曾料到會弄到這種地步。正如右近所說,弄出禍事來怎生是好?」她左思右想了一番,說道:「如此命苦,不如死了好!我這不幸之身,即便下等人中世罕見呀!」說罷便將身子俯伏著,悲傷啜泣。這兩位深知內情的侍女皆道:「小姐莫要悲痛如此!我們是為了寬慰你才這樣說的。往日,即便你遇到煩憂之事,也泰然處之,談笑自如。自發生親王之事後,你便憂傷煩惱,怎不叫我們擔憂呢?」她們皆心煩意亂,絞盡腦汁想辦法。惟那乳母興致甚高忙著準備遷居入京之事。她見浮舟愁眉不展,便將新來的幾個長得十分俊秀的女童喚至浮舟身邊,勸她道:『十姐看看這些可愛的孩子,解解愁吧。兀自躺著鬱悶不語,只怕是有鬼魂作祟呢。」說罷一聲歎息。

  再說意大將對退信之事,未作任何答覆,不覺匆匆已過數目。一日,那威勢十足的內舍人突然來到山莊。果如右近所說,此人年老而橫變粗魯,聲音嘶啞,說話時語調與常人不同。他叫人傳言:「叫侍女來聽話。」右近便出來接見。他道:「大將宣召我進京接事,遲至今日方回。大將吩咐頗多,其中一事特別關照。大將說近有一小姐居住此地,由我等擔當警衛,不再另派京中人來。但聞近來有來歷不明的男子與侍女往來。大將對此頗為氣惱,責駡我太不謹慎,這等事是守夜人應及時查明的,怎能絲毫不知呢?但我不曾聞知,便稟告大將:『某因身患重疾,久未擔任守夜之事,的確於此事毫無知曉。但曾派定得力男子若干,令其輪流守夜,不得有絲毫怠懈。若真有意外之事發生,我豈有不知之理呢?』大將道:『日後務必謹慎小心,若發生非常之事,必嚴懲不貸!』不知大將何以出此言,我心惶惑不安。」右近聽得此番話,比聽到貓頭鷹叫更覺恐怖,答不出一句話來。她回屋傳達了內舍人的話,歎道:「聽他所說,與我所預料的不差毫釐!定是大將已探得消息,不然為何一封信都不來呢?』浮舟依稀聽得這些話,甚是高興,道:「大將真是有心之人!此地盜賊出沒無常,值宿人亦不如過去認真,大多是散漫慣了的下司,連巡夜也省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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