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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浮舟(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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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至二月初十,匂親王與黛大將皆出席了宮中舉辦的詩會。會上所奏曲調甚合時令。匂親王一首催馬樂「梅枝」,優美的嗓音頗令眾人折服。他各方面皆出色,僅是耽於女色,不免令人遺憾。適逢天忽降大雪,風勢異常猛烈,音樂演奏只得停止。眾人回到匂親王值宿室,用過酒飯,隨意歇息。意大將甚想與人暢談,便步出簷前,星光下隱約可見積雪已厚。他身上衣香隨風飄散,頗有古歌所謂「春夜何妨暗」之感。他閑誦古歌「繡床鋪只袖……今宵盼待勞」,語調高雅,態度瀟灑,確令眾人歎慕不已。匂親王方欲就榻安寢,忽聞吟誦之聲,怪他「可吟之歌甚多,為何特選此首!」心中甚為不悅。暗想:「如此看來,他與浮舟那女子關係確不一般。我以為她『鋪只袖』『獨寢』而『盼待』的,僅我一人。孰知他亦有如此感受,真叫人生恨啊!她拋卻了如此鍾愛她的一男子,轉而熱切戀慕我,究出何因?」他對黃大將醋意甚濃。 次日清晨,四下一片銀白。眾人將昨日所賦詩作—一呈交,請皇上賞評。正當鼎盛年華的匂親王站立御前,優美的風姿尤為出眾。蒸大將雖僅稍長二三歲,卻顯得老成持重,倒有故作深沉之嫌。但此種儀錶已為大家首肯。世人皆極力讚譽,說他身為駙馬當之無愧。且他學問及政見方面,皆很優秀。詩歌被誦完畢,眾人紛紛從御前退出。並皆讚賞匂親王所作的詩歌,更有人高聲吟誦。而匂親王並非喜形於色,他奇怪為何他們有此番閒情來吟詩作樂。他對詩歌絲毫無趣,心思早飛到了浮舟那兒。 匂親王得知黛大將亦在思念浮舟,越發放心不下。他便極力策劃,于一日冒然前往宇治山莊。京中積雪已漸消融,僅有殘雪如在等伴。可入山愈深,積雪愈厚。羊腸場道境蜒於深雪裡,不露痕跡。如此險峻難行的道路,眾人從本行過,驚惶中竟想哭出來。引路人道定,身為大內記兼式部少卿,皆為高貴的官職,但此刻不得不屈就,撩起衣裙徒步於倒護駕,那模樣甚是好笑。 宇治處雖已聞知親王今日前來,但料想如此大雪,未必出行,眾人也未在意。豈知半夜時分,右近得報,說匂親王駕到。浮舟獲悉,對親王此番誠意,亦感動不已。右近近日常為此尷尬局面不勝煩惱,此時見親王竟半夜踏雪而來,不覺為之心動,所有顧慮一掃而光。事已至此,總得好好待他,便找了位叫侍從的侍女,她亦為浮舟的親信,且知情達理。同她商量:「此事極其難辦!願你能與我一道,保守秘密。」二人便設法將匂親王引入室內。他衣服早已濕透,香氣沁人心脾,兩人不由擔心。以為這香氣與尊大將的相似,便可以蒙混過去。 匂親王心有所慮:既然去了,若即刻返京,倒不如不去。但若長住山莊,又怕人多嘴雜,走漏消息,故事先囑時方提前出發,在對岸落實一處房屋,以便與浮舟同去那裡。時方佈置妥當後,於夜深趕至山在報知匂親王。親王隨即動身。右近被從夢中喚醒,不知親王要帶小姐去何處,不免驚惶不定,她迷迷糊糊上前幫忙,渾身顫抖不止。匂親王一言不發,抱起浮舟便上了船,右近吩咐侍從同去,自己留守此處。那船便是浮舟平日朝夕望見的那種冒險伶什的小舟。當劃向對岸時,浮舟似覺如箭離弦,遙赴東洋大海,心中甚是恐慌,只是緊緊抱住匂親王,匂親王頓覺她更為溫柔可愛。此時夜空殘月斜照,水面明淨如鏡。舟於報前面小島名為橘島。便將小舟停下,欣賞夜景。整個小島如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面為四季常綠的橘樹覆蓋。匂親王指了指橘樹對浮舟道:「你看它們,雖較平常只是一般,但有千年不變的綠葉。」便吟詩道: 「輕舟橘島結長契,宛如綠樹永深青。」浮舟亦覺此番風景甚是新奇,答道: 「佳橘常青心不變,浮舟疊浪前途瞑。」美妙的晨景與可愛的人兒交相輝映,匂親王覺得此詩別具情味。 片刻小舟便駛至對岸。下船時,匂親王不忍將浮舟讓與別人抱,便親自抱起她,而自己要別人攙扶。旁人暗想:「此人亦真怪!這女子究竟是何人,值得這般厚愛?」此房屋本為時方叔父因幡守的一處別莊,建築甚為簡陋,且尚未完工。故陳設極不周全,竹編屏風等器物,全是匂親王見也未見過的粗貨,防風亦不能。牆根積雪尚未融盡,此時天色晦暗,眼見又將下雪了。 不久太陽露出了臉,簷前晶瑩剔透的冰柱,發出奇異的光彩。浮舟在光彩的輝映下,容顏顯得更是豔麗多姿。匂親王身著便服,行走十分輕捷。浮舟僅穿著微薄的睡衣,體態嬌小玲瓏,此時丰姿更使。當她覺察此身裝扮,姿意不拘躺於一美男子懷中,不覺羞澀無比。但卻不可躲藏。她身著五件白色家常內衣,袖口及衣據流露出的嬌豔,倒較五色絢麗的盛妝更美。匂親王凝視浮舟,欣喜不已,浮舟那種自然天成的美姿,他平素于二位夫人身上從未見過。侍從亦顯丰姿綽約,楚楚動人,正立待於倒。浮舟想起此種行徑,不僅為右近得知,如今侍從亦全看在眼裡,頗覺難為情。匂親王對侍從道:「你是何人?萬不可將我名字告訴外人啊?」別莊管理人將時方視作主人,熱切款待。時方與匂親王的居處僅隔一扇拉門,他甚覺得意。管理人對他亦很客氣,答話低聲下氣。時方見他不識親王僅認主人,不由好笑,但並不向他言明。又叮囑他道:「陰陽師占卜,我近幾日身逢禁忌,京中亦不可留居,故到此處避凶。你萬萬不能讓外人靠近。」於是匂親王與浮舟毫無顧忌縱情歡娛了一天。可匂親王忽又想到蒸大將若來此處,浮舟定與他如此吧?不由爐火在胸。他便將餐大將如何寵倖二公主的事俱告於她,而絕口不談意大將吟誦古歌「繡床鋪只袖」深戀她的事。其居心叵測,可見一斑。時方派人送盥洗具及果物進來。匂親王戲笑她道:「尊貴的客人,這下人差使是你幹的嗎?」侍從本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傾慕時方大夫,與他傾心晤談,直至日暮。匂親王眺望隔岸宇治山莊,那裡有浮舟居所。但見積雪斑駁,雲霞掩映處透出幾枝樹梢,遠處雪山屏立,夕陽斜照,如明鏡般熠熠發光。他便將昨夜途中險境—一講與她。有意誇大,駭人聽聞,遂吟詩道: 「雪川深封馬蹄跡,冰清隔斷歸車道。險道重路未曾迷,心魂卻失君衫袖。」又取來粗劣的筆硯,信手戲書古歌「山城木幡裡,原有馬可通」之句。浮舟亦於紙上題詩一首: 「漫天風狂飛舞雪,猶能凝凍作寒冰。只惜我身兩無著,瞬息消促失蹤影。」寫畢又信手徐掉。匂親王見到「兩無著」三字,甚感不悅。浮舟料到傷了他的心,不免慌張,抬手將紙撕碎。匂親王的丰姿本來令她傾慕,此時更深深感動了她。匂親王又對她千般訴說,儀態優雅不能言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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