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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東亭(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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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舟仿若噩夢末醒,汗流浹背地躺著,良久不能言語。乳母替她打扇,說道:「住此地,凡事皆要小心,決不可大意。他已知曉你居於此,日後定會糾纏不休,這決非好事。啊呀!好叫人後怕!他雖貴為是子,可名分上是姐夫,如此太有失體統。無論優劣,總得另擇一清白之人才好。今日若真蒙其騙辱,小姐名譽必毀,因此我擺出一臉凶煞相,眼睛一直盯住他。他對我厭惡之極,狠命擰我的手。他如此求愛,與粗俗人無異,實在荒唐之極。如今我們家,常陸守與夫人鬧得甚為厲害!常陸守曾言:『你惟照顧那一個,竟全然將我女兒棄之不管。新女婿進門那日,你卻躲將別處,成何體統!』常陸守聲勢洶洶,僕人們皆感難聽,無不替夫人抱屈呢。全是那左近少將使壞,此人實在可惡。若不是他,哪來如此事端與爭吵。多年來,家中雖也有一些口角,但皆無傷大雅,還算和睦。」她邊說邊歎氣,而浮舟卻一句也聽不進,仍然沉浸於遭逢侮辱的悲傷之中。她甚是擔憂:不知二女公子對此事作何感想?她愈想愈傷痛,競俯伏著嚶嚶吸泣起來。乳母頗為憐憫她,安慰道:「小姐何必如此傷心!無母之人,無人疼愛,那才可悲呢。無父而遭人輕視,本謂憾事,然而,若有父而遭心毒之繼母憎惡,不若無父更好。總之,母親定會替你謀慮,你要振作起來。況且尚有初嫩的觀世音菩薩憐你身世而庇佑你。像你這樣一個弱不經風的女子,竟多次不畏長途跋涉去進香,任何菩薩皆會念你心誠而佑你幸福,令那些輕蔑你者驚愧不已,我家小姐豈會恥笑于世人呢?」她說得頗為樂觀。 匂親王匆忙出門。大約貪近便,不走正門而從此處出去,故其說話聲清晰傳人浮舟房中。匂親王吟詠著古歌經過此處,聲音雖格外優美,浮舟聽了卻不禁生厭。替換之馬已牽了出來。匂親王僅帶十餘個值宿人員,進宮去了。 二女公子念及浮舟不幸受辱,甚是同情,遂佯裝不知此事,遣人去告知她:「皇后玉體欠安,親王進宮慰問,今晚留宿宮中。我大約因洗髮受涼,身體也欠佳,難以人睡。請你過來敘敘吧,想你也挺寂寞的。」浮舟叫乳母代答:「我心緒甚壞,異常痛苦,想早些休息,萬望諒解為是。」二女公子立刻又派人去慰問:「心情如何不好?」浮舟答道:「我也道不明白,惟覺格外煩悶苦痛。」少將君暗向右近遞了個眼色,並說道:「夫人心中必定頗為難受!」只因浮舟殊比別人,故而夫人格外關愛她。夫人想:「匂親王如此作為,實在是浮舟之大不幸!一向傾慕她的蒸大將倘若聞知此事,必然會視她為輕浮女子而蔑視她。親王本性荒淫無恥,有時會將毫無根據之事說得異常難聽;有時碰到確有幾分荒唐之事,卻又毫不介意。然而戴大將不同,他嘴雖不言,卻私下怨恨,實乃善於隱忍而修養頗深之人。浮舟身若浮萍,如今又增不幸。往昔,我未曾謀其面,今日見了,覺其性情與姿容著實叫人憐愛,不忍拋舍。人生一世難免會遭受諸多艱辛,的確痛苦不堪。就我而言,有生以來,身世不幸,並不比浮舟好;然而,終究未曾狼狽丟魂,可謂尚有顏面了。如今,倘若意大將再不來百般糾纏,徹底滅了意念,那我便再無可憂慮之事了。」夫人頭髮濃密,一時半刻於不了,起居甚為不便。她身著白衣,顯得頗為婀娜。 浮舟因心情極壞,不願去會二女公子;乳母卻竭力勸她去,道:「不去反惹人生疑,以為真的出了啥事。你坦然前去訪晤便是。至於右近等人,我會將實情詳細告之,你不必擔心。」她走至二女公子的紙隔扇前,叫道:「請右近姐姐出來,有話奉告!」右近出來。乳母對她說道:「我家小姐剛才遇上那件怪事,大受驚嚇,以致身體發燒,心情也痛苦至極,好叫人可憐阿。煩你帶她去夫人處,讓她回回神兒。小姐自身清白,卻蒙此羞辱,實在冤屈!倘若對男女之事略知一二尚好受些,可憐浮舟小姐絲毫不懂。」說罷扶起浮舟,叫她去二女公子處。麥憤之極的浮舟心裡雖極不情願,但由於生性柔順。卻也未強要反抗,便被推送至二女公子屋中。其額發被淚沾濕,她便背燈而坐,以求掩飾。二女公子身邊眾侍女向來以為其主姿容當為世間最美,而今見了浮舟,也覺其容貌並不亞于二女公子,確是美若仙子。其時右近與少將君在浮舟近側,她要躲也無處可藏。兩人不禁看得癡了,想道:「親王倘若看上此人,將無法收拾了。他生性喜新厭舊,凡是新的,即使姿色普通也不肯放過呢。」 二女公子與浮舟親切交談,對她說道:「在這裡你千萬別有所顧慮,無論何事請不要拘束。自大姐去世後,我始終懷念她,至今仍悲憤難抑。我身多苦恨,於寂寞哀愁中度日。初見你,便覺你與大姐貌甚相似,心中頓覺親近,頗為欣慰。這世上,我再無親人,你若如姐姐一樣愛我,我便終身欣慰了。」然而浮舟驚魂未定,又猶存鄉野都氣,一時竟不曉如何回答才是。她僅如此言道:「多年來常歎與姐姐遠隔山水,如今有幸拜見,心中喜慰不已。」說時聲音嬌嫩無比。二女公子拿出些畫冊來,令右近誦讀畫中文字二人一同欣賞。浮舟與二女公子相對而坐,不再怕羞,淮一心賞畫。二女公子端詳其燈光所映姿容,覺得毫無挑剔之處,的確完美無假。特別是那額角眉梢溢滿秀氣,竟與姐姐無異。她瞅著浮舟,只顧思念姐姐,更光看畫心思了。她不能不驚歎浮舟的容貌竟同姐姐與父親如此酷似。家中幾個老女僕曾議論過:姐姐生得像父,而她長得如母。凡面容相似之人,見了』總覺格外親切。她由浮舟想起了父親與姐姐,禁不住海然淚下。又想道:「姐姐舉止端莊,高貴無比,且又親切慈愛,令人覺得極為溫柔優雅。而浮舟呢,大約舉止尚顯稚氣,諸事皆還拘束之故吧,于豔麗方面尚不及姐姐。此人若能再沉穩一些,嫁與黛大將倒也當之無愧了。」她如姐姐般替浮舟思慮著。 賞畢畫冊二人又隨意敘談,直至東方泛白,方去休息。二女公子挽留浮舟睡於其側,與她聊起父親在世之事,以及數年來蟄居宇治山莊之情狀,雖不完整,卻也漫聊極多。浮舟追思亡父,只恨與父從未謀面,不勝悲傷。一知曉昨晚之事的侍女道:「實情究竟怎樣呢?這位小姐,夫人雖特別憐愛,但今已被玷污,憐愛也枉然,真可憐啊!」右近答道:「不,這事子烏虛有。那乳母牽住我的手,讓我仔細擺談事情經歷,聽她說來確無此事。親王出門時,不也吟唱著『相逢猶似不相逢』的古歌?但也說不準,也許是故意吟唱此歌吧?不過昨夜這位小姐的神情,甚是安詳,不像出過事。」她們悄然議論這事,無不憐憫浮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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