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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東亭(5)


  二女公子向中將君悄聲轉述了黛大將之言,說道:「黃大將心意專程,絕不易改變決定了的事情。只是眼下他剛被招為駙馬,情境確是不利。但你與其讓她出家為尼,還不如試著把她許嫁與他吧。」中將君道:「為使浮舟此生不受人淩,不遭憂患之苦,我本打算叫她閉居於『不聞飛鳥聲』的深山之中。但今日得見意大將的神采,連我這般年紀之人也為之心動,覺得即使依附於他身側,作個奴僕也是莫大幸福。更況年輕女子,定甚是傾慕於他。但我這女兒『身既不足數』會不會成為憂患的禍根呢?不管身份如何尊卑的女子,往往因男女之事,不但今生吃苦,後世亦要飽受牽累。如此看來,這孩子實甚可憐。無論如何,請您為她作決定,千萬不要棄之不顧。」二女公子為難地歎道:「從以往來看,意大將情深意摯,自是可以託付。然以後怎樣,誰能預料呢?」說完便不再言語了。

  翌日拂曉,常陸守派車子來接夫人。並捎來一封信,言語似頗憤激,還有些威逼之語。夫人噙淚懇請二女公子道:「以後,萬事須託付與您了。這孩子還得寄居尊府一些時日。現在,我仍未決斷讓她出家抑或其他怎樣。在這期間,還望你不要棄舍她這微不足道之身,多多教她一些道理。如此相求,實令我惶恐不安。」浮舟從未離過母親,心中頗為難受。幸好這二條院的景致優雅,加之得以親近這位異母姐,心中亦甚覺欣慰。天色微明,夫人的車子方始開出,恰遇匂親王從宮中回來。他因想念小公子,暗地從官中出來,所以只乘輕裝車輛,未用平時排場。常陸守夫人與他相遇,連忙退避一側。匂親王的車子到了廊下。他下車後望見那輛車,問道:「此為何人?天末明便駕車離去了。」他見車子如此偷偷急駛,便根據自身經驗來猜測,認為是剛從情婦家中出來的,這想法委實荒唐。常陸守夫人隨從忙道:「是常陸守的貴夫人回去。」匂親王的幾個年輕侍從諷笑道:「聲稱『貴夫人』?真神氣呀!」眾人均哄笑起來。常陸守夫人聽了,想到自己身份卑微,不覺悲從中來。正因她一心牽掛浮舟之事,便希望自身高貴些方好。倘浮舟本人也嫁與一個身分卑微的丈夫,她不知會怎樣悲苦不堪呢。

  匂親王進屋之後向二女公子詢問:「那個叫常陸守夫人的,與此有何來往麼?天濛濛亮之時便匆匆駛車出去,那幾個隨從還神氣十足呢。」說時帶著疑慮的口氣。二女公子聽後覺得難受,答道:「此人是大輔君年輕時的朋友,又非什麼足以稱道的人物,你何必驚詫怪異呢!你只是狐疑滿腹,說這些難聞之話。『但請勿誣衊』吧!」說時轉了身去,姿影嬌美異常。此夜匂親王徹夜未曾睡好,迷迷糊糊間,已到東方露白。直到眾人前來請安,他才走出室來。明石皇后身體原本並無大礙,今已康復了。因此眾人皆感欣慰。夕霧左大臣家眾公子便賽棋、掩韻作樂。

  日色將暮,匂親王走進二女公子住室。此時二女公子正在洗髮,侍女們各自在房中歇息,室內顯得清靜而空蕩。匂親王召一個女幼童傳話與二女公子:『戲來時你卻要洗髮,讓人好不氣惱,你有意讓我孤寂無聊麼?」二女公子聽了,立即叫侍女大畏君出來答話:「夫人向來都是趁大人出外時洗髮。但近來因身體很是疲勞,已是許久未曾洗了。除了今日,本月內又另無吉日。況九月、十月皆不宜洗髮,故只得在今日洗。」言語中,很是抱歉。其時,侍女們均在那邊照顧仍在睡覺的小公子。匂親王倍覺無聊,便一個人四處閉走。忽然看見那邊西屋內有個陌生的女童,料想此處住有新來的侍女,便走去探看。透過紙隔扇的縫隙,他朝裡張望了一下,見離紙隔扇一尺左右設置了一扇屏風,屏風一端掛著帷屏。通過帷屏上一條揭起的簾布,便看見一女子的袖口露了出來,裡面襯著紫花色的豔麗衣衫,外面罩著女郎花色外套。因有折疊的屏風相隔,從這裡窺視,裡面的人並未發覺。他猜想:這位新到的侍女定然十分漂亮吧。便小心推開那紙隔扇,悄悄地走進廊內去了,果然沒人察覺。此處廊外庭院中各色秋花正爭奇鬥豔,燦若彩錦。環地一帶的假石亦饒有情趣。浮舟正於窗前躺著觀賞景致,匂親王又拉開了些本已開著的紙隔扇,向屏風那端窺視。浮舟以為是常來此處的持女,萬沒料到是匂親王。便起身坐著,那姿態曼妙無比。匂親王本就貪戀女色,此時哪肯錯過此等良機,便捉住了浮舟的根袖,又關上了适才拉開的紙隔扇,在紙隔扇與屏風之間坐了下來。浮舟見此,驚慌失措,忙用扇遮住臉面,緩緩回眸四顧,那神態更是嬌媚異樣,匂親王便忽然抓住了她舉扇的手。問道:「你是誰?請將姓名相告與我!」浮舟恐懼萬分,戰戰兢兢。匂親王將臉朝向屏風,遮住臉不教她看見,行動詭秘異常,故浮舟以為是新近熱切找尋她的秦大將;又聞得一陣異香,愈發認定是黛大將無疑了,不禁倍覺羞恥,卻又不知該怎麼辦。乳母聽得裡面響聲異常。頗感驚奇,便將那邊屏風拉開,走了出來,問道:「怎會這樣?好奇怪/親王卻置若罔聞,毫無忌憚。儘管此舉荒唐無聊,他卻是巧舌如簧,依然談論不休,不覺天色已深,匂親王仍追問道:「你究竟是誰?若不相答,我便不鬆手。』俄畢,便毫無顧忌地躺下身去。乳母方知是匂親王在此,驚詫結舌,講不出一句話來。

  二女公子那邊已點起了燈籠,侍女們叫道:「夫人頭髮已洗好,立刻便出來。」此時,除了起居室,別處的格子窗已經一扇扇關上了。浮舟之堂距離正屋稍遠,原本屋中放了幾組屏風,各種物件也雜亂地堆置了一處。自浮舟來後,這裡便將一面的紙隔扇打開,以便與正屋相通。大輔君有個在此處作侍女的女兒,名叫右近,這會兒正依次一扇一扇地關著窗子,向這邊漸漸走近。她叫道:「呀,真黑暗呢!還沒上燈呢,早早地關了窗子,黑漆漆的叫人發慌!」便重新打開了格子廖。匂親王聽見她的聲音,稍有些狼狽。乳母。動中雖愈為著急,但她原是個能幹精明而坦率無忌之人,便向右近叫道:「喂喂,這邊出了怪事,我弄得辦法全無,不知如何是好!」右近說:「究竟何事呀?」便摸索著走過來,見浮舟身側躺著一個穿襯衣的男子,又聞得陣陣鬱香,便明白是匂親王又犯了風流痛。但她推測浮舟定不會從他。便說道:「啊呀,這太不像話了!叫我怎麼說才好呢?趕快去那邊,將此事報告夫人吧。」說完就匆匆去了。這邊的侍女都覺得讓夫人知曉此事,畢竟太過分了。而匂親王卻並不在意,只是想:「這位罕見的美人到底是誰呢?聽右近的語氣,似乎並非新到的一般侍女。」他更覺奇怪,便追問不休,越發對浮舟糾纏不清。浮舟苦不堪言,表面上雖無憤怒之色,可心中卻是又差又急,推欲立刻就死才好。匂親王似有察覺,遂以溫言軟語安慰她。

  右近對二女公子說道:「親王這般這般……浮舟小姐好生可憐,必定痛苦不堪!」二女公子道:「又犯老毛病了!浮舟之母聞知定會怨怪:此行為未免太輕率荒淫!她臨走一再言說託付與我甚是放心呢。」她深覺愧對浮舟。但她想:「可又有何法可阻止他呢?他本性貪色,侍女中凡稍有姿包者多難逃脫,何況浮舟。卻不知他是如何發現浮舟在此。」她不勝懊惱,竟致不能言語。石近與侍女少將君相與議論:「今日王公大人來者甚眾,親王在正殿陪其遊戲。按常例,如此日子他回內室總是甚晚。所以我們皆放心休息去了。誰料他今日回來得出奇早,以致出此事端,眼下如何才是呢?那乳母好厲害,她始終守護于浮舟小姐左右,眼睛直瞪著親王,幾欲將其趕將出去呢?」

  恰在此刻,宮中有人來報:「明石皇后今日黃昏猝然心痛,此刻病情頗重。」右近悄然對少將君說道:「竟在此時生起病來,真不巧啊!我去傳達吧。」少將君道:「免了吧,此時傳達,徒費心思,也太不知趣了。惹惱了大人可不是好事。」右近道:「不打緊,此刻尚未成那事。」二女公子聞知,遂尋思:「倘若匂親王的好色成痹傳出去,怎麼了得?誰還敢帶女眷來此呢?」其時右近已將明石皇后病勢報與匂親王,她雖誇大其詞,匂親王卻聲色如故,問道:「來者誰?莫要恐嚇我。」右近如實回答:「皇后傳臣平重經。」匂親王依然不舍浮舟,視旁人為無,躺在浮舟身邊紋絲不動。右近無奈只得將使者叫至這西室前,探問情況,方才使者的傳言人也跟來了。使者報道:「中務親王早已入宮探視。中宮大夫方才動身,小人路遇其車駕。」匂親王也知道皇后常突然發病。他想:「今日倘若拒赴,定會遭世人指責。」只得依依不捨向浮舟道下諸多瘋話,約定後會之期,方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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