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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東亭(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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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陸守夫人走進二女公子房中,對匂親王百般讚譽。二女公子覺得她有些鄉下習氣,微笑著由她講去。她說道:「昔年夫人仙逝之時,您才剛出世呢!親王與身側之人皆為你的前途擔憂不已,不知如何是好。您真是前世修得如此好命,即使在山鄉野地亦能順利長大成人。只是你姐姐不幸早逝,實在令人萬分惋惜!」說到此處她竟悲不自禁,流下淚來,惹得二女公子也一陣悲傷飲泣,道:「人生無常,難免有可悲之事。然想到自身猶能生居此世,也稍可自慰。父母先我而去,原是世之常事。尤其母親,連面貌亦未曾知便棄我而去,故也不是特別的悲哀。我推十分傷心姐姐早逝,永不能忘懷。黃大將為她萬分悲傷,千般慰藉也無濟於事,足見其人情深意摯,令我愈加悲痛憐惜。」中將君道:「素大將作了駙馬,皇上對他恩寵有加,舉世無例。想來他定是洋洋自得,躊躇滿志了。倘大小姐未去世,恐怕也不能相阻吧!」二女公子道:「這也難說。倘如此,我姐妹同船命運,更會遭人譏議恥笑,實不如早死更好。人早逝受人哀悼,本是世之常情。但這黛大將對她卻是異乎尋常地不能相忘,父親逝去後,他也萬般操心,熱情關懷超薦功德之事。」她倆談得甚是親熱。 中將君又說道:「我萬沒想到他托共君老尼傳言,要將浮舟接去當作大女公子的替身贍養。這雖不過是為了『一枝紫草』之故,自不敢當,但亦甚是感激其摯誠關切之情。」她談到為浮舟百般操心焦慮時,竟又抽噎淚下了。她想到外間早有傳聞左近少將背負浮舟之事,也便約略向二女公子提及,卻不甚詳。她道:「只要我仍在世,倒不可怕。我母女二人,亦可互相依傍,相互慰藉以度時日。我惟擔心我故後,她若遭逢不測之災,以致顛沛流離,那才真是悲慘之事。我常為此憂心忡忡,時常想到不如讓她剃度出家,隱居山寺,誦經念佛,從此棄絕宿緣吧。」二女公子道:「你的處境實甚艱難,卻也無奈。似我們這種孤兒,遭人欺侮,也是常有之事呀!但出家閉世,畢竟不是法子。即或我,本已決心遵照父親遺囑,離棄塵世,卻也遭逢此種變故,於塵世隨俗沉浮。何況是浮舟妹妹,又如何做得到呢?再則,花容月貌之人,穿了增服多可惜啊!」中將君覺此番話頗有道理,甚是欣喜。中將君雖然已過中年,但畢竟出身高貴之家,氣度也甚為優雅。惟身體十分肥胖,卻甚合「常陸守夫人」之稱。她道:「已故人親王簿情寡義,不認浮舟這個女兒,令她失盡臉面,備受冷遇。如今與你相敘暢言,也便消釋了昔日的苦恨。」她又對二女公子傾談過去多年的外地生活,也談及陸奧處浮島的美景。她道:「築波山下的生涯,真可謂『惟我一身多憂患』,沒人理會我的苦處。直至今日才得以盡訴衷情。我極想長久留住於你身邊,無奈家中眾多孩子,定大聲吵嚷,盼我回去,故也不放心長久躲於此。我常痛惜命苦,以致淪落為地方官的妻子。因不願讓浮舟得與我相同命運,故想將她託付與您,一切聽您處置,我概不過問。」二女公子聽了這番愁怨之言,也不忍叫浮舟受苦。浮舟本也姿容豔美,品格優秀,幾乎無僅可擊。她那靦腆嬌羞之態,自然天成,如同孩子一般純真,卻又頗具涵養。即使遇見二女公子身邊的待女,退避也很巧妙。二女公子署然覺得,浮舟說話的情態委實酷似姐姐,便生出了找那個求姐姐雕像的人來看看的心思。 正這時,侍女來報:「燕大將來了!」便安設帷屏,準備迎客。中將君道:「好,讓我也拜見一下這個難以窺見之人吧!人皆道這位大將俊美無比。不過我想,總不及匂親王吧。」二女公子貼身侍女道:「依我們看,可真說不準誰比誰好呢。」二女公子道:「兩人在一塊之時,匂親王自顯遜色。若是單獨看時,便難辨優劣了。相貌俊美的人,時常令別人失色,真討厭呢!」眾侍女皆笑了,答道:「可我們親王自是不會輸的!世上男子何等俊美非凡,總蓋不倒親王。」外面傳報:大將已經下車。但聞前驅氣勢雄壯的喝斥之聲。董大將並未即刻入內。等了很久,眾人才見他緩步而入。浮舟的母親乍眼初看,並不覺得如何豔麗。待仔細端詳時,才覺他確是高貴清麗,優雅無比。她不禁自慚形穢起來,只覺自身卑俗不堪,忙伸手理理頭髮,儘量表現出一種端在斯文的模樣來。戴大將所帶隨從甚多,大概是剛退宮出來。他對二女公子道:「昨夜得知皇后身體欠佳,我即進宮請安。諸是子均未在旁側,皇后很是孤寂,故我便代匂親王侍奉,直至此時。今晨匂親王根遲才入宮。我料想大約是你捨不得,拖住了他吧?」二女公子擔答道:「承蒙代為照顧,此種深摯情意實令人感激!」董大將大概是覷得親王今夜在宮中值宿,故乘此機會特來拜訪。跟尋常一樣,他與二女公子交談甚是親切,總會談論到對敵人難以忘懷。又說世事無常,愈加令人厭惡。措詞較為含糊,隱隱愁情,溢於言表。二女公子暗思:「已過了如此久,他居然仍這樣眷戀情深呢。他至今仍木肯忘懷姐姐,大約是因他先前曾說過對她摯愛深切之故吧?」他不停地敘說著自己的苦情,神色甚是悲傷淒涼。二女公子心非草木,自是感激不盡。但她只對許多怨恨自己無情之話感厭,又很是擔憂,為打消他的欲念,她便隱約告訴了他那個可作大姐替身之人的情狀,道:「此人正悄悄住於此處。」意大將一聽,自然來了興致,很有些心馳神往。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道:「哎!倘此人真能如我所願,倒真是~件幸事。但若仍是令我心煩,那便反猥褻了名J;!勝境。」二女公子答道:「你終是未曾虔誠求道修行!」說完便嗤嗤地笑起來。浮舟的母親一旁偷聽得此話,也覺得好笑。燕大將說道:「既如此,便請你轉致我的心意吧。你這般推薦,忽然又使我忙起往事似很有些不祥之感呢。」說時不覺淚下沾襟。遂吟詩道: 「替得故人長相處,可作撫物去相思。為掩飾本意,照舊用戲德的口吻來說。」二女公子回道: 「撫物拂身自投水,君言長伴誰可信?你真是『眾手均來拉』的紙幣呢!若是這樣,使真是我的過錯了:我是不該向你提到她,這會有害於她的。」意大將道:「豈不聞『給當到淺灘』麼?只是此生仿佛泡影,緲茫飄浮,你投進河中的『撫物』,如何令我情安呢?」天已微幕,燕大將仍是不願離開,二女公子不禁心生厭惡,勸道:「今夜請你早些離去吧!否則在此借住的客人會生疑的。」蒸大將道:「那麼,便請你轉言與客人,說這實是我長年之願,決非逢場作戲之為。你毋令我失望!我平生不請風情,遇事猶疑心怯,實甚可笑呢。」叮囑了一番,方才歸去。 母夫人對黛大將衷心讚美:「他真是儒雅俊美啊!」不由暗思:「往常乳母說起此人時,便勸我將浮舟許配與他。我卻以為荒誕不經,概不理她。現睹其絕世風姿,覺得即便是隔有銀河,一年只逢一次,亦願將女兒嫁與這摧探奪目的牽牛星。我這女兒長得如花似玉,嫁給尋常人也太委屈了。只因于東國常見的是粗俗的武士,竟把那左近少將看作個漂亮人物。」她自悔那時孤陋寡聞。凡黛大將所傳過的羅漢松木柱與坐過的褥墊,皆留有美妙醉人的餘香,如此說別人還道是隨意誇張呢。對於他的品貌,時常見到他的侍女們,也總是交口稱讚不已。有的道:「佛經中說,在種種殊勝功德之中,以香氣芬芳為最,佛神這般說真是不無道理。在《藥王品》經中,說得更為詳細,言有一種香氣叫做『牛頭旅植』,是從毛孔裡發出的。名稱雖甚可怕,然定有此物,這蒸大將便是明證,可見佛家真不說證言呢。想必,這意大將自小便勤于修行佛法吧。」另有人道:「前世真不知他積了多少功德呢。」這樣的讚譽不絕於耳,聽得浮舟的母親也止不住滿面帶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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