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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東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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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媒人的妹妹于常陸守家西所,即浮舟房中供職,先前少將給浮舟的情書,皆由她傳送。其實媒人又何曾見過常陸守。這日他冒然闖到常陸守府上,求下人通報說有要事相商。常陸守聞報,淡然道:「我好像聽人說起過此人,他來過不止一次。可今日我並未喚他,卻不知有何事?」媒人忙央人代答:「我是受左近少將之托而來。」於是常陸守同意見他。他便對常陸守—一道來:「前不久,少將致信夫人,求娶浮舟小姐,蒙夫人允諾,約定本月內完婚。可正當佳期已定,大禮將成時,有人勸少將道:』這位小姐雖確為夫人所生,卻非常陸守的親生女兒。若你這資公子結了這門親,外人會譏笑你攀附常陸守呢。大凡貴公子給地方官作女婿,總是企望岳父敬他如主君,愛他如親子,一應事務,皆替他撐持。如今你娶了常陸守的養女,恐怕得不到其他女婿那般禮遇,反倒受他怠慢。這又何苦來著?』勸的人~多,使得少將頗犯躊躇。他求婚之初衷,原在於大人的顯赫聲威與雄厚家道,冀望大人扶持他,卻沒想到這小姐並非親生。是故他對我道:『人道他家還有許多年輕小姐,如蒙不棄,任許一人,便當大慰平生。你就為我探探口風吧。」 常陸守道:「我對少將此事所知不詳。其實對這個女兒,我本當將其與其他女兒一視同仁的。然而家中子女甚多,雖欲—一照顧周全,終究力不從心。由此夫人就多了心,怨我將此女視作外人,漠不關心。於是此女之事,夫人索性一概自己作主。少將求婚之事,我略有耳聞。只是不知他竟如此看重我。他既有此意,倒令我不勝榮幸。我有一個親生女兒,在諸多女兒中,最為我所疼愛。此前雖有幾人來作媒,但我皆因慮及當今之人大多薄情,如定親過早,反招煩擾,因而一概拒絕。我晝夜思慮,原是想為她找個穩重可靠夫婿。講起這位少將,我年輕時曾在他老太爺大將大人麾下驅馳,那時我拜見這位少將,覺得真是年少英武,心下欽慕,情願為他效勞。惜乎日後遠赴外地任職,時目既久,遂致生疏。今既蒙下顧,正遂我願,不勝欣喜。所可慮者,改了少將無日之約,恐夫人心生怨恨,卻當如何?」這番話極為詳盡周到。媒人見大事已諧,喜不自勝,回道:「此事不須掛懷。少將只求您一人允諾。他曾言:『只要是親生父母所疼愛者,即便年歲尚幼,亦合我意。若是勉強追隨,形同館媚,則非我所願。』這位少將人品高貴,聲望極佳。雖為青年貴公子,卻深解世故人情,了無奢靡放浪之習氣。其領地莊園,比比皆是,目前的收入雖不甚豐厚,但自有優裕的家世,遠非尋常暴富之輩可比。此人來年即可晉爵四位。這次將升任天皇侍從長。此話乃聖上金口所言。聖上曾道:『此人才幹非凡,無疵可責,怎地至今尚無妻室?須得儘早擇定岳丈為援助之人。稍待幾日,即可升此人入公卿之列,我一日在位,便可保他一日榮貴。』一切政務,皆由少將一人料理。皆因他生性機敏,故能勝此重任。如此人才,世無其匹,如今主動上門求婚,大人可要從速定奪。眼下去少將府上提親之人甚多,倘大人猶豫不決,難保他不在別處走親了。我專程登門,實乃全為大人作想。」這些話本是信口胡謅。但素來鄙俗淺薄的常陸守卻聽得滿面笑容。他道:「眼下收人尚少等事,全無干係。既有我在世,必當傾力以助,休道捧之手上,即便捧到頭上我也樂意,卻怎會叫他受窘呢?若我中道而逝,不能照顧到底,我的所有寶物和各處領地莊園,悉數歸於此女,別人休想相爭。我家子女雖多,但此女自小就受我百般疼愛。只要少將一心一意愛她,我寧可為他謀求高位而傾盡我所有珍珠寶貝。承蒙皇上如此看重他,我做他的後援人便大可放心了。此姻緣無論對少將還是小女,皆為大好之事。你意下如何?」媒人聽得常陸守如此滿意,自是歡喜異常,並不告訴他妹妹,亦不去向浮舟母女告辭,逕自回少將礎內去了。 媒人甚感常陸守這一番話懇摯中聽,便如實轉告左近少將。少將覺得有些鄙俗,不過並不嫌厭,只管饒有興趣地聽著。聽到:「傾家蕩產去謀取大臣之位」的大話,覺得言之過甚,有傷體面,是以聽畢反而躊躇,道:「此事你可曾告知夫人?她一向熱衷於我與浮舟小姐之婚事。我既背約,深恐有人非議我為反復無常、不懂情趣的小人,這卻如何是好?」媒人則道:「這無關緊要。如今這位小姐,也深受夭人寵愛,由夫人悉心撫育成人。夫人所以要先許嫁浮舟小姐與你,不過因她為眾姊妹中年紀最長者而已。」少將自思:『決人最為關懷者,乃是這浮舟,如今我忽有變更,恐不妥吧?」但轉而又想道:「為人終當以自身前途為第一。為此也只得隨她去怨總,隨世人去譏議了。」這左近少將原是如此精明之人。他作此變更之後,也不更換結婚日期,便於原定的那日晚上與浮舟的妹妹完了婚。 話說那常陸守夫人不動聲色地忙著一應準備。她要侍女們一律更換新裝,將房間裝飾~新;又將浮舟打扮得更加美麗動人,令人覺得雖是少將君這等身份之人,也終有些配不上她。夫人暗裡為她傷心:「我這女兒好可憐啊!倘她父親當年容留了她,親自撫育她長大,則雖她父親去世,我亦可稍作增越之想,玉成尊大將之所求。可現在,惟有我自己明白她原本高貴,外人對她全不看重。知悉實情的人,反倒因首年八親王不肯容留而輕視她。仔細想來,著實可悲!」又想:「時至今日,乃無可挽回。畢竟女大不中留啊!好在這少將之出身、人品還好,又如此誠懇求婚,倒也腳可慰心。」她打定了主意。又加之那媒人巧舌如簧,婦人們更易輕信,因此大上其當。 夫人想起婚期迫近,心動中很是興奮,一刻也閒不住,不斷東奔西走地忙碌。常陸守走進來,滔滔不絕地對她大講一通:「你真是淺薄無理之人,竟瞞了我,要將戀慕我女兒的人奪走!你以為你那位親王家的高貴小姐,就必為貴公子們所追求麼?其實不然!他們反倒喜歡我們這等低賤人家的女兒呢!可憐你費盡心機,人家卻全不動心,偏偏看中了另外的人。事既如此,我當然只能說:『悉聽尊便』了。」常陸守鄙俗暴躁,哪管對方怎樣思量,一味地任情而言。夫人驚得半日無語,痛感世態悲涼,厄禍不斷,眼淚奪眶而出,立刻返身入內。她來到浮舟房中,一看見浮舟天生麗質,楚楚動人,又稍感心慰,想道:「幸好上天賜給她如此美貌,有多少人能比得上她呢?」便對乳母道:「何曾想到人心竟有如此淺薄!我自知對女兒皆要同等看待,卻尤其關心這孩子的姻緣前程,常思為了她有個好夫婿,情願舍此殘生。豈知如今這位少將競嫌她無父,捨棄了她這長姐而改娶尚未成年的幼妹,真是豈有此理2這可悲之事,我向來不忍目睹耳聞它發生于近親遠朋之中。常陸守卻以為極光彩,一口應承,大肆播揚。這對翁婿倒是匹配啊。此事我決不參言語。這幾日,我得離開這兒,暫住別處。」一時悲聲連連。那乳母也甚氣忿,很為自家小姐叫屈。她道:「其實也無甚可惜,恐毀了這門婚事,對我家小姐是福而非禍呢!以少將之卑鄙心地,未必真會賞識小姐的天生麗質。我家小姐的夫婿應當是德才懼善,通情達理的。上次我隱約窺得章大將的儀容、風度,真是英武無匹,足以令見者延壽呢。他既有此真心,夫人倒不如顧了天意,將小姐嫁與他呢。」夫人歎道:「唉,這等事,休要夢想了。人皆道這位蒸大將所求甚高,不但尋常女子他決不求娶,就連夕霧左大將、紅梅按察大納言、晴嶺式部親王等人的千金,都給他謝絕了,最後終與最受皇上寵愛的二公主成了婚。如此看來,要怎樣才貌超群、完美無缺的美女才能博得他真心呢?我只想讓小姐到蒸大將的母親三公主處做事,使她能常常與大將見面。只是,三條院雖好,與人爭寵畢竟是沒趣的。人皆以為匂親王的夫人有福分,不想近日也陷入了困窘。以此觀之,欲得夫婿體面而可靠,先要他心志專一。我即是一例:先前的八親王何等風流儒雅,卻對我全無情意,很令我傷心;而這常陸守呢,雖淺陋粗鄙,俗不可耐,然而志慮專一,向無二心,是以我終得平安度日。有時他脾氣暴躁,不通情理,確也可厭。雖極盡榮貴,偶爾爭吵,過後也便平安無事了。皇族公卿,極盡榮貴,身分低微的人,又如何相配?恐勉強進去,也是枉然!唉!我家小姐真是天生薄命了2雖是如此,我總要拼力為她尋個稱意的夫婿,以免遭世人嘲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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