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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東亭(1)


  黛大將雖欲尋訪常陸守養女,向她求愛,卻又怕遭世人非議,說他過於輕率,有失穩重。故也不敢直接寫信與浮舟,而是托了老尼共君,屢次向浮舟的母親中將君轉達他的愛慕之心。而這母親呢,卻認為燕大將終不會真心愛戀她女兒,只覺得承蒙這位貴人用心良苦的追求,很是榮幸罷了。她暗自思忖道:「此人乃當今紅極一時的人物,我女兒若是攀附了他,那才好呵!」遂心下猶豫。

  這常陸守身邊的子女,多是已故前妻所生。後妻也生了位小姐,兩人很是疼愛。以下年幼的尚有五六個。常陸守對這些子女,個個悉心撫育,疼愛異常,卻獨對後妻帶來這個浮舟不甚關心,視同外人。為此,夫人常為此而怨恨常陸守無情。她日夜不甯地為女兒婚事操勞,推望她嫁得一個好夫君,榮華富貴,從此揚眉吐氣。加之浮舟天生麗質,聰慧無比,其他姐妹斷不能及,作母親的又怎甘心將她與別的女兒等同看待?是故母親很可憐她,屢屢為她抱屈。

  聞知常陸守有許多女兒,當地貴公子紛紛來信求婚。前夫人所生的二三位小姐,皆已選得如意夫婿,並完成婚嫁了。中將君眼下關心的,便是為自己帶來的這個女兒擇一掛婿。她為浮舟朝夕照料,疼愛備至。常陸守乃公卿之家出身,眾親屬皆身份高貴。因此其家財甚為豐厚,生活極其奢華。宇舍輝煌,衣食華貴。唯獨在風雅方面不盡人意。他性情異常粗暴,頗有田舍野夫習氣。恐因自小埋沒於那遠離京都的東國之故,慣說土語,發音也極含混。對於有權勢的豪門大戶,他頗生畏怯,常是敬而遠之。萬事皆如意,只是少了些雅趣,不請琴笛之道而專擅弓箭。雖為尋常地方官人家,但因財力雄厚,所以集聚了當地所有優秀的年輕女子來當侍女。她們一個個裝飾華麗。平日裡,她們或是合唱幾支簡易的曲子,或是講些事故,或是整夜不眠地守庚由時,做些簡單粗俗的遊戲。

  傾慕浮舟的資家子弟們,聞得她家繁華之狀,相與議論:「此女子想必十分美貌,惹人喜愛吧。」他們將她描繪成一個美人,夢寐以求。其中有個叫左近少將的,年僅二十二三,性情溫和,才學之豐富,有口皆碑。但也許他裝束打扮太過素樸的原因吧,幾個與他交往的女子皆相繼疏遠。如今他極為誠摯地來向浮舟求婚。浮舟的母親想道:「此人當為眾多求婚者中最合意的了,見識豐富,品行高潔,又性情溫和。光景比他更好的高資公子雖多,但對於一地方官的女兒,即便是美貌無比,恐怕也不會來求婚的。浮舟之母對左近少將極是看重。凡他寄來的情書,都交與浮舟,並伺機勸她寫些富有情味的回信。這母親便自作主張選定了浮舟的夫婿。她想:「常陸守不關心我這女兒,我卻要極力提拔她。憑她的美貌,日後決不會受人怠慢的。」她與左近少將商定,於今年八月中完婚。便忙著準備妝查。連細微瑣屑的玩具,也都極盡精緻。泥金畫,螺鋼嵌,凡精美玲攏之物,她皆收藏起來,留與浮舟;卻將些粗劣物品交與常陸守,對他道:「這可是精緻物品。」常陸守不辨優劣,只要是女子用物,他皆購來,只管往親生女兒房裡堆放,多得連行走都不便了。又從宮中內教訪聘了老師來教女兒學習琴與琵琶。每教會一曲,他不論站坐,皆向教師膜拜,又命人取出很多禮品來大肆犒賞教師。禮物之多,皆快把教師湮沒了。有時教習絢麗的大麯,於暮色幽暗之時,師生合奏。常陸守聽了,感動得直掉淚,又胡亂地評賞一番。」浮舟的母親稍有些鑒賞能力,看到這種形狀,覺得粗俗不堪,並不附和著讚賞。丈夫總是怨恨她道:「你藐視我的女兒!」

  那左近少將等不及八月佳期,便央人來催促:「既然親事已定,何不早日完婚?」浮舟的母親覺得:要她單獨提前籌備,尚有困難,而且她還不知對方心意究竟如何?因此,當媒人來到時,她對他道:「我對這女兒的婚事尚有憂慮。先前蒙你作伐,我也曾多方思慮。少將職高位顯,既蒙他青睞,自當遵命,是以訂了婚約。但浮舟早年喪父,靠我撫育成人。我素來擔心教養不嚴,日後被人恥笑。其他女兒皆有父親教養,一切由他作主,不須我費心。只是這浮舟,若我突遭無常,她恐就無依無靠,不堪設想。素聞少將通情達理,是故盡拋前慮,將女兒許配與他,但深恐他日忽有意外,對方突然變心,讓我們遭人譏嘲,那時豈不可悲?」

  這媒人到了左近少將處,將常陸守夫人的話如實轉達。少將變了臉色,對他說道:「我可不曾知道她不是常陸守的親生女兒呢!雖同為他家的人,但外人若聞知她乃前夫所生,勢必輕看了她。我於他家行走,面上也不好受。你沒有打聽清楚,豈可向我謊報廣媒人受了委屈,答道:「我原本不知他家情況,只因我妹妹在他家供職,稍知內情,我才向他們傳達廣您的意思。我只知浮舟小姐是他家眾多女兒中最受寵愛的,便以為她是常陸守的親生女兒。誰料他家會養著別人的女兒呢?且我又不便過問。我只聽說:浮舟品貌兼優,她母親極盡寵愛,盡心教養,惟願她日後嫁個德才兼備的好夫婿。那時您來問我:『誰可以替我向常陸守家提親?』我自思與他家尚有些關係,便答應替您作媒。您說我謊報,豈不冤枉。」此人性情悍直,又能言善辯,竟說了這一番話來。左近少將也不相讓,說道:「你以為作了地方官的女婿是很有面子的事麼?不過是近來這種事多了,常人並不計較,只須岳父岳母另眼相待便可。然而即便將前夫所生之女視同親生,外人亦當以為我只是貪他財產。源少納言和贊歧守神采飛揚地出入他家,獨我一點也得不到常陸守的眷顧,實在大傷體面。」媒人到底鄙俗謅媚之徒,深恐這門親事不成,自己在兩方皆沒趣,便放低聲調對少將言道:「倘你真欲娶常陸守的女兒,這位夫人另生得一小女,雖然年紀尚輕,我倒可為你撮合。這位小姐人稱『公主』,深得常陸守疼愛呢。」左近少將說道:「呀!回掉了當初追求的從而要求另換一個,這恐不甚妥當吧!不過,我向他家求婚,原是為了這位常陸守之聲望,希望得到他的扶持。我之目的,並非僅在於一個美貌女子。倘只求品貌出眾,其實易如反掌。家境清貧而酷好風雅之人,最終總是窮窘落魂,為世人所不齒。我只求一生富足安閒,受點譏評也無關緊要。你不妨去試試吧,若是常陸守許可這門親事,倒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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