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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寄生(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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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霧左大臣將六條院內東殿裝飾得燦爛輝煌,一片華貴,一切佈置妥善完美,寺等匂親王太贅。十六日,明月漸高升,而匂親王那裡尚無消息。左大臣心下焦躁,想道:「此婚匂親王本不甚樂意,難道竟不願來了麼?」心中忐忑不安,便派人探聽消息。使者回來報告:「親王於今日傍晚自宮中退出,去二條院了。」左大臣知道他在二條院有情人,心裡難受,自思倘他今夜不來,我豈不成了世人笑料!便打發兒子頭中將到二條院去迎接,贈詩一首: 「月清華照臺階,中宵何不見君來?」匂親王不想讓二女公子親見他今夜入贅之狀,怕她見了心中難過。所以原定從官中直赴六條院,再寫封信與二小姐便了。但他又怕二女公子見信後不知是怎樣的傷心,於是又潛回二條院來。他見二女公子臉帶淚珠,如雨後梨花,姿色誘人,越發割捨不下,知道她心中難受,便千盟萬誓溫存了一番,明知「不能慰我情」,也同她一起移步窗前,漫賞月色。其時頭中將正好趕到。 二女公子近來愁思萬千,然而竭力隱忍,面上裝得甚是平靜。因此頭中將來到時,她聞之泰然,竟似全然不知,可內心實甚痛苦。匂親王聞悉頭中將來到,心念六女公子終亦甚為可憐,便要前往,對二女公子說道:「我去片刻即回,你一個人『莫對月明』。我此時也心煩意亂,實難奉侍。」他覺得這時彼此相對,甚傷心,便自蔭蔽處走向正殿。二女公子目送他遠去,雖極力克制,仍不禁簌簌掉下淚來,心中深有『妹枕漂浮』之感。她自己也覺詫異「嫉妒之心,原來我也未能免除,人心真是難料啊!」又想:「我姐妹兩人自幼孤苦,全賴那遺棄了塵世的父親撫養成人,習慣了山鄉漫長的孤寂歲月,只當人生本就這樣的寂寞淒苦,豈知世間原有如此痛徹心脾的憂患。後歷經了父親與姐姐的永別之悲,遂無意再滯留塵世,只是無意不遂我願,竟至苟活至今。新近遷來京都,無人料到競參與責人之列,但也不曾指望能夠長久,只想夫妻團圓,平安度日而已。時至今日,不想竟發生了這等痛心之事,恐怕我倆的緣份從此將盡了。我原可退而自慰:他到底不是象父親和姐姐那樣與我永訣,雖日後對我冷淡,卻終得不時一見。但今夜如此狠心離開我,使我痛感前塵後事皆成空幻,悲痛之情難以自抑。這多麼痛苦啊!不過只要活下去,或許自會……」她終於轉過念頭,自我安慰。然而悲從中來,輾轉冥思,一夜無眠。平日所得松風徐來,較之荒僻的宇治山莊,甚閒雅、寧靜,極可喜愛。但二女公子今夜再無此感,只覺擾人心緒,更甚于柯葉。遂吟詩道: 「蕭蕭松風剝秋山,何故無情送愁來?」如此看來,昔日富有宇治山莊的那種哀感,似已忘卻。幾個老年詩女勸說道:「小姐回裡屋去吧,老望著月亮是不吉的。唉!怎麼連果物也不吃點兒呢?從前大小姐就不吃東西,至今思之,更教人擔心啊!」青年侍女無不歎息:『業間煩惱真多啊!」又私下議論:「唉,怎麼能這樣對待夫人呢!總不至於就此拋棄了吧。從前愛情那麼深摯難道說拋就拋了麼?」二女公子聽了,心裡更覺難過,轉而一想:「我堅持不開一言,且靜觀他怎樣處置吧。」或許她不願別人議論,要自己一人獨藏了這份怨恨吧。明瞭前情的侍女互相言道:「可惜啊!冀中納音大人情真意切,當初何不嫁了他呢?」又道:「二小姐真是命運奇怪啊!」 匂親王雖深覺有負于二女公子,但他生性貪色,又想盡力討得新人歡心。「咳,我的好夫人,你的話真地欠思慮啊!胸中並不負疚,甚為坦然,再是巧舌甜言,終是掩不住虛偽呀!向來不請世故凡俗,固亦可愛,卻也很難為我。請你設身處地替我想想吧!今我真乃『身不由心』啊!若我有朝一日能償青雲之志,我對你的情愛必遠勝他人,這點你定得相信。但此事不可輕易洩露,你且靜養身體,以待良機吧。」 恰在此時,去六條院送信的使者回來了,他已酒迷心智,竟一無顧忌,公然走到二女公子居處正門前。他的身體幾乎被大量的犒賞品與服裝湮沒了,眾侍女一看便知是送慰問信的使者回來了。二女公子暗想:「是何時寫那慰問信的?好不急切啊。」心中甚是不快。匂親王雖然並不強行想將此事隱瞞,但覺終不宜過分公開,讓二女公子難堪,放暗暗希望使者稍有心機些,雖甚痛苦難堪,卻也無奈,只得命侍女取將過來,也想:「既如此,倒應盡力讓她相信對她全無隱瞞才好。」遂當二女公子面將信撕開。看時,卻是六女公子的義母落葉公主代筆的,心中稍寬慰。雖是代筆,在這裡看仍很尷尬。信中寫道:「越陽代筆,甚覺失禮,但因小女情緒欠佳,不能親筆相謝,只得代為作複: 「無情朝露摧殘甚,女郎花枯減芳顏。」其書氣品高雅,文筆優美。但匂親王道:「此詩意含怨尤之意,倒很麻煩了。我本打算在此安心度日,卻未料碎生意外!」其實,倘是遵循一夫一妻制的尋常百姓,丈夫娶了二妻而一妻嫉怨,外人皆會同情她。但匂親王卻不能與常人相比。故此事之發生,亦在清理之中。世人皆以為,眾星子中,唯這位匂親王地位特殊,有望冊立太子,即使多娶幾位夫人,也不為過。因此他娶六女公子,並無人為二女公子抱屈。相反,二女公子受如此優遇與寵倖,人皆以為實甚幸運。而二女公子自己呢,只因已撥了獨專其厚寵,如今忽寵愛被人分享,不免有落寞失勢之愁歎了。從前,她讀古代小說或聽人傳說,常奇怪為何女子為了男子的愛被人分享,便大感傷痛。如今輪到自己時,才恍然醒悟:此痛確乎非比尋常啊!此時匂親王待二女公子的態度比往常更加溫柔懇摯,對她說道:「你一點東西也不吃,恐不能承受!便將上好果品送至她面前,又吩咐手藝高超的廚師,特為她烹出美食佳餚,勸她進用。可二女公子仍然一點也不想吃,匂親王歎道:「這可難辦了!』火時天色漸暗,時至傍晚,他便回自己的正殿去了。晚風沁涼,暮色幽瞑,其景致亦甚可愛。他本性灑脫,此時更心曠神治。但愁悶積胸的二女公子對此卻是長夜無興,蕭風呼嘯悲不勝收。但聞蟬鳴之聲,便勾起對宇治山莊之懷戀,遂吟詩道: 「蟬鳴依舊草山野,衰秋惹人恨重疊。」今夜匂親王于天剛落下夜幕時便急赴六條院。二女公子只聽得一片喝道之聲隨風而逝,修覺『相比漁人釣浦多」,對自己的嫉妒也生厭惡。她躺臥著,思前想後,追憶那匂親王初始便使她苦痛的諸種情狀,意覺悔之莫及。她想:「此次懷孕難料結果。本族人大多命若薄紙,我或將死於難產亦不得而知。雖性命不足惜,但死畢竟是令人悲痛的。況如此而死,罪深孽重…… 「她想到利害處,一夜不敢入眠,直到天明。 在六女公子完婚三朝那日,正逢明石皇后玉體不適,眾皆入宮探問。但皇后只是微受風寒,並無重疾,故而夕霧不久便退出。他邀章中納言共駕離宮。是夜儀式,夕霧欲辦得輝宏氣派,十全十美,但亦有限度。他因六女公子之事,在邀袁君參與此會時,頗感過意不去,但黛君在眾親百眷中,與他血緣又最近,況黛君頗為精通儀式佈置等諸事,堪稱高手,故而便招請他前來。意君今日尤其賣力,提前便抵至六條院。他並不痛惜六女公子倒向他人懷抱,只管與左大臣一道盡心盡力料理諸事務。左大臣甚感不快。匂親王于日暮後方抵至六條院。在正殿南廂的東面,是新婿席位。八桌筵席一字擺開,諸種器具珍貴堂皇。又設二桌小席,上擺盛三朝餅的雕花腳盤子,式樣新穎別致。全部擺設高雅講究,實難贅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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