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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寄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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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熹漸曉,蒸中納言於曉霧,晨光穿梭之時來到二條院。室中皆為女子,仍沉醉于夢鄉之中。他想:「此時敲門或高聲咳嗽以醒眾人,似有失禮節。今日來得過早了。」便召喚隨從人于中門探望一下。隨從回來稟道:「格子窗業已拉開,裡面似有響動。可能侍女們已在打掃準備了。」意中納言便下得車來,借著晨霧罩身,輕輕移步入內。眾侍女以為是匂親王夜訪情婦歸來。待聞得那種夾著特殊香氣的霧氣飄進來時,才知是意中納言。幾個妙齡侍女遂對他放肆評價起來:「這中納言大人果然生得乖巧,只是過於正經,令人生畏。」但她們毫不驚慌,從容自老送出坐墊來,甚是禮貌周到。童中納言道:「我有幸坐於此,且承蒙被當作客人相待,不勝欣慰。但如此疏遠我於帝外,我終覺鬱抑,今後不敢再來造訪了。」侍女問道:「然則大人意欲如何?請賜教。」熏中納言道:「我本常客,當到北面幽靜之處才好。但憑主人作主,不敢生怨。」說罷倚門而立。眾侍女便齊勸二女公子:「小姐當出去親身接待才是。」意中納言本非威武氣昂之人,加之近來更添斯文。因此二女公子覺得如今與他直接應對,已無多少羞澀之感,故也較自然隨便了。蒸中納言見二女公子神色有異,面帶病容,便問:「近來貴體無恙吧?」二女公子並不確切作答,只是神情比往常更顯慢鬱。蒸中納言很憐憫她,便像兄長般細緻教導她諸多人情世故,並加以多方安慰。二女公子的聲音酷似其姐,使得黛中納言甚為驚訝,幾乎要以為她便是大女公子,若非慮及外人非議,素中納言便要掀開簾子,走進去仔細看看她那憂鬱容顏。他此時忽地悟到:真正無憂無慮者,這世上怕尚無吧!便對二女公子道:「我本相信,我雖不能如別人那般盡享榮華,卻盡可了無憂慮地度此一生。只因心遭魔祟,乃遭此恨事,再加之自己生性愚笨,終日苦恨追悔,心緒繁亂。真無聊啊!他人因升官發財而憂愁,理所當然;而我的憂傷比起他們來卻是罪孽啊!」說著,將剛才所摘朝顏花置於扇上觀賞。其花瓣色彩漸漸變紅,更顯豔麗。遂將花塞入簾內,贈二女公子詩道: 「欲將君身比朝顏,但因與露宿緣深。」 這並非他故意作,只因那朝露倚花,並不滴落。二女公子看了覺得情趣盎然。那花是帶露而枯的。遂詩道: 「嬌花凋謝露未盡,殘露淒涼惹人悲。尚有何倚靠呢?」香舌吞吐,吟聲輕微,斷斷續續。這情態也酷似大女公子,越發使黛中納言傷痛不已了。 他對二女公子說道:「秋色淒涼,平添傷悲。我前日因排遣寂寞,曾去了宇治一趟。但見一派「庭空籬倒」,荒涼蕭瑟之狀。觸景生情,悲傷難禁。憶著六條院先父亡故之後,無論其最後二三年間所居的峻峨院,抑或本哪六條院,目之所及,無不感慨戀懷,或淚濺草木皆甚,或揮淚隨風而逝。大凡在先父身邊曾供過職的女子,無論高下,皆甚重情義。原來聚居在院內的諸夭人,漸次出家了,至於身份卑微的侍女,更是心境黯然,悲憤難抑。她們或遠赴山鄉,或當了田舍人,但訪俊輾轉不知所歸者尤眾。然而等到宅院盡皆荒蕪、舊事淡忘之後,反又好了:夕霧左大臣遷人六條院,明石皇后所生眾多皇子也來居住,恢復了昔日繁華。無論多沉痛的悲哀,歲月皆會自去洗滌銷融它。可見悲哀原本也是有限度的,我雖追敘前事,但那時我年事尚幼,喪父之悲,竟未能深悉。惟近日訣別令姊之痛,令我如身陷夢魔,永無醒時。同是人生無常之悲,但此次悲傷令我蒙罪尤深,以致使我擔。動後世之事呢。」說罷淚不自抑,可見其深情款款。即使並不知悉大女公子者,見此悲痛之狀,也不免深為所動,保況二女公子自有傷心失意之事,近日便比往常更加悲悼亡姊。今日聞得意中納言之言,傷心尤甚,只管默然流淚。隔著簾子,二人相對而泣。 後來二女公子說道:「古人有『塵世繁華多苦患……』之言。我身居山鄉之時,並未特意區分塵世與山鄉之別,空過了許多年華。如今雖常思重返山鄉悠閒度日,但一直未償意願。並君這位老尼倒深可羡慕呢!本月二十過後乃亡父三周年忌辰,我頗欲再回宇治去,聽聽那山鄉廟宇的鐘聲。今欲懇請你悄悄帶我去一趟,不知君意肯否?」童中納言答道:「你欲探視舊居,固是好意,然而山險路遙,跋涉艱辛,雖行動輕捷之男子,也倍覺艱難。是以我雖心中常常掛念,卻終是難得一行。親王忌辰,其一應佛事我已托阿圖梨辦理。至於這山莊,我看仍將其贈與佛寺吧,省得每去了,勾起無窮感慨,徒增悲傷,且捐與寺院尚可抵罪積德。此僅為在下拙見,如小姐另有高見,則身當謹遵奉行,請小姐儘管吩咐。我所期望者,亦正是小姐了無顧慮的吩咐而已。」他又講了種種家常實際事務。二女公子聞得蒙中納言已承辦了佛事,自思應當替亡父做些功德。她心下本欲藉此重返宇治,從而永閉深山,盡其一生,意中納言從她言詞中窺得此意,便勸道:「小姐當靜下心來,切勿作此打算。」 旭日高升,諸侍女漸漸集攏來,黃中納言深恐滯留太久,讓人猜疑,便準備回去。他道:「無論到何處,我總坐在帝外,今日報不暢意。雖然,今後仍當再來拜訪。」言畢起身告辭。他深知匂親王性情,怕他日後知道了,怪他偏在主人出門或間來訪,是何居心。就召了此處家臣長官右京大夫前來,對他說道:「我以為親王昨夜回府來了,故此登門相訪,豈知他並未歸家,很是遺憾。此刻我將入宮,或可在宮中見到。」右京大夫答道:「可能今日便就要回來了。」意中納言道:「那麼我傍晚再來吧。」說罷辭別而去。 黛中納言每見了二女公子模樣,總要後悔當初未遂大女公子意願,娶了此人,其後悔之念日漸沉重。轉念又想:「皆是我自作自受,又何可後悔呢?」自從大女公子死後,他一直齋戒,日夜勤修佛法。母親三公主年紀尚輕,性情風貌仍是樂觀豁達。但她也注意到了兒子這般情狀,很為他擔心,對他說道:「『我身世壽元多日』了!我一直希望能早日看到你成家立事。我自己身已為尼,不便阻止你。便倘你真的出家了,我再活在世上已毫無意趣,不過徒增苦痛與罪孽罷了。」慧中納吉惶惑愧疚,心知對不住母親,便極力在母親面前裝得樂觀悠閒,仿佛已盡摒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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