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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總角(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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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既暮,匂親王派人送得信來。悲傷難耐之時,也可得些許慰藉。但二女公子並未立刻拆信。大女公子言道:「待心情平靜之後,坦率回他吧!此人雖輕怫,但亦有可賴之處。只要他還戀舊情,偶有書信敷衍,別的人就不敢圖謀不軌了!若沒有了他,我又仙去,怕有比他更可笑的人來此糾纏呢。」二女公子說道:「姐姐欲棄我而去,太無情了吧!」她不禁掩面而泣。大女公子說道:「父親去後,我便再無存世之念。只因命中註定,才苟活至今。我隱忍於世,無非為你之故。」命人拿燈拆看匂親王的信。信中陳述極詳,內有詩道: 「朝朝仰望長空同,何緣陰雨添愁濃?」襲用古歌「何曾如此濕青衫」之意,無甚新意。包親王勉強湊成此詩的。大女公子更是恨他了。然而匂親王美貌超群。風流涕灑,二女公子對他夢系魂牽。一別多時,竟頗為懷念。她有些動心了:他曾如此信誓旦旦,該不會就此斷絕吧。匂親王的使者催索回信時,經眾侍女勸請,二女公子答詩一首與他: 「震雪飄零寂山秋,長空悵望添愁雲。」正值十月,故詩中作如此說。已有一個多月不到宇治了,匂親王心中焦急如燎。他夜夜尋思去宇治的辦法,無奈故障重重,真是談何容易啊!今年的五節舞會來得早,宮中諸事喧嘩擾攘,忙得不可開交。匂親王並非誠心不去,但還是未能前去造訪。推想那山莊中人定是望眼欲穿。他雖然有時在宮中也與眾侍女調笑,但對二女公子總是牽掛于懷。左大臣家那門親事呢,明石皇后勸他道:「你到底該有個有名份的妻室。你倘另有所愛,也可迎娶入宮,理當優遇。」匂親王拒絕道:「此事不可草率,容我仔細考慮之後再說。」他是真心不願讓二女公子遭此不公厄運。宇治山莊中卻無人曉知他這片忠心,徒令悲傷與日俱增。熏中納言也覺得匂親王浮薄變心若此,未曾遇料,真心地為二女公子惋惜,從此再也不想訪晤匂親王了。但他對山莊中的女公子仍關懷如初,所以一再前去。 十一月裡,蒸中納言聽說大女公子病情好轉。因事務纏身,五六日未前去慰過問。如今忽然想起,不知近況如何,心中頗為掛念。便拋開公務,前往山莊。他一再囑託舉行祈禱儀式,直至病癒。現在病勢稍愈,已請阿閣梨返山,此時山莊更是人聲寥寥。老詩女兵君出來,向蒸中納言稟告大女公子病狀。她說道:「不知大小姐是什麼重大病症,但見她終日鬱鬱悲痛,不思茶飯。本來異常柔弱,最近又因匂親王一事。愈是愁腸百結,連果物也不吃了。長此下去,也難以挽轉了。我等苦賤若此,反而長生於世,看得這種逆事,束手無策,恨不得早她而去。」言猶未盡,已泣不成聲。此請讓人無話可說。蒸中納言說道:「何不早與我說起?近日冷泉院及宮中,百事纏身,已多日不曾探望,心中甚為牽掛。」他便依舊被帶到以前那個房間裡,坐于大女公子枕邊。可是她似乎已不能出聲,靜臥無語。蒸中納言異常生氣,說道:『叫。姐病勢沉重若此,卻無人與我通報,真是大意!我雖百般掛念,也是徒勞。」便又將阿閣梨及許多有名的僧人請回,第二日在山莊開始了祈禱誦經儀式。又召集不少傳臣前來照料。一時又是喧嘩擾捷,熱鬧非凡。這場景使侍女全然除去了舊日憂愁,都覺得又有希望了。 天色既晚,眾傳文對黛中納言道:「請那邊稍坐。」便延請他吃些泡飯等物。但餐中納言道:「須讓我在身邊侍候才好。」此時南廂已備好僧眾座位。東面靠近大女公子病床處,設一屏風,讓蒸中納言人座。二女公子覺得與董中納言相隔太近,面帶愧色。但眾侍女認為此人與大小姐有不解之緣,對他十分親近。祈禱儀式自初夜開始,由十二個嗓音悅耳的僧人湧念《法華經》。所以聲如宏鐘,氣勢莊嚴。南廂內燈火通明,病室則一片黑暗。囊中納言撩起帷屏垂布,膝行入內。但見兩三個老傳女在旁侍候。二女公子見黛中納言進來,即刻回避了,故室內人跡寥寥。大女公子躺在那裡面容樵懷。蒸中納言對她道:「為何你一語不發?」便握著她的手要她說話。大女公子嬌喘微微,哽咽道:「我口不堪言。與你相別多日,心中非常念叨你。擔心我如此仙去,不勝悲苦。」熏納言道:「沒來看你,讓你如此渴盼!」說罷號肉不已。大女公子略党頭上發熱。餐中納言道:「你造了什麼孽,遭此報應?恐怕是有負於人,因而身患此病罷。」他湊近大女公子耳邊,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大女公子羞愧,煩躁不安,以袖飾臉。她的身體日見衰弱,僅一息尚存。餐中納言想道:「倘她就此死去,叫我怎能心安!」似覺膽肝俱斷。乃隔簾對二女公子道:「二小姐每日如此看護,實在辛苦。今夜你就放心休息,讓我略效犬馬之勞吧!」二女公子起初放心不下,但念及個中緣由。便稍稍遠退。餐中納言緊挨大女公子坐下,殷勤照料。大女公子羞澀不安。她想:「我同他竟有這等宿緣/她回想此人溫柔敦厚,十分穩重,遠非匂親王可比。她頗擔心自己在黛中納言記憶中是一性格怪異、冷若冰霜之人,因此就有些親近他。餐中納言徹夜坐於其例,指使眾侍女,勸病人服場藥。但大女公子一概拒絕了。熏中納言想道:「病已至此,安可久于人世?」他心中顧慮重重。 念經誦經之聲徹夜不絕,頗為莊嚴響亮。阿閣梨也通宵誦經,不時打個小吃。此時也醒來,開始吟誦陀羅尼經。他雖年邁音枯,但因功德深厚,其誦經聲仍壯如宏鐘。他向黛中納言探詢:「小姐病情怎樣?」隨即提及八親王舊事,不覺海然淚下。他道:「八親王之靈不知何在?據貧僧推測,定然早人極樂。但前幾日幸逢夢中見其仍世俗衣著,對我言他早已絕斷紅塵,惟因心系兩女,不免心煩意亂。所以尚不能往生極樂,十分遺憾。他想我助他一臂之力,往生極樂。他這話頗為明白。貧僧一時不知怎辦。推竭我所能,邀五六位在我寺中修行的僧人為之勤法禮佛。後又叫他們辦『常不輕』禮拜。」蒸中納言聽其如此,感激涕零。大女公子聞知自己妨礙了父親往生極樂,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饒恕。因此不勝悲哀幾至昏厥。她病中想道:「但願于父親尚往生之前,我就隨他而去,共生冥界。」阿閣梨言簡意賅,說罷就又去修行了。舉行「常不輕」禮拜的五六個僧人在附近各莊來往巡視,不覺已至京都。此時曉風凜冽,他們便回到阿閣梨做功德之處,至山莊正門即作揖叩頭,吟誦倡語,其聲之莊嚴,非同一般。唱至此回向經文的末句,眾人感動不已。黃中納言本是信奉道佛之人,更為此景所感。二女公子時時牽掛姐姐,便來到後面的帷屏旁邊探著。蒸中納言聞此聲息,即刻嚴肅端坐,對她道:「二小姐覺得這『常不輕』聲音怎樣?雖非正大法事。但也頗為嚴正。」便賦詩道: 「減冬晨霜覆沙州, 悲鳥哀鳴動我愁。」他用口語湧此詩句。二女公子看見這人與她的負心漢酷似,可以觀為同一人,然而還是沒有直接附和,便語並君傳言: 「悲鳥哀鳴翔霜晨,可曉萬愁纏騷人。」這老侍女哪裡配當二女公子的代言人,但答詩也還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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