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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總角(6)


  此夜匂親王赴宇治,仍欲清蒸君引導。而蒸君說道:「今夜不能奉陪前去,冷泉上皇召見我,隨即得去。」沒有答應他。匂親王想:「定是他又犯怪毛病了。」很讓他失望,亦不再勉強。宇治那大女公子想:「此事至此,豈能因此親事違女方心意便慢待他呢?」心一時軟了下來。此山莊環境雖較陋樸,但為迎候新婿,照山鄉風俗,亦佈置得井然有序,亮麗堂皇。想起匂親王遠涉來此,出自誠心,實令人欣喜。此間心緒便如此奇特。二女公子則悵然若失,任人妝扮,深紅衣衫上淚跡斑斑。賢明的姐姐僅有默默陪淚,對她說道:「我亦不可長留於世,日夜思慮,皆為你託付終身之事。眾年老侍女成日于耳邊蝶蝶勸慰,皆言此樁婚姻美滿。我想年老之人見多識廣,此番言語也是在理的。可閱歷淺薄的我,時時曾想:我二人一意孤行,孤身以卒大年,恐非上策。而如今此番意外,忍辱負重,悲憤煩惱是未曾料到的。許是世人所謂的『宿願難避』吧!我處境甚是艱難。等你心情稍寧,再將此事緣由盡皆告知於你。切勿怨我!否則是遭罪的。」她撫磨著妹妹的秀髮,說出了此番話。二女公子緘默木語,她深知姐姐為她從長計議乃一片苦心,她能夠理解。然而她思緒萬千:倘有朝一日遭人遺棄,為世人譏評,負姐姐厚望,那有多傷心啊!

  昨夜匂親王倉碎進入,確讓二女公子一時惶然無措。此時他方覺她的容顏是如此姣豔;再說今夜她已是溫馴的新娘,不由愛之彌深。一想起相隔遙遠往來不便,心中甚覺難過,便心懷摯誠信誓旦旦。二女公子一句亦未聽進,毫不動情。無論何等嬌貴的千金,即使與平常人稍多交往或家中父兄接觸,見慣男子行為的人,初次與男子相處,亦不會如此羞赧難堪。可這位二女公子,並非受家中推崇及寵愛,僅因身居山鄉,性情不喜見人而退縮。如今忽與男人相處,推覺驚羞。她生怕自己一副鄉野陋相,被另眼相看,因此有口難言,膽戰心驚。然而她才貌雙全,是大女公子所不及的。

  眾侍女稟告大女公子道:「循例新婚第三夜,應請眾人吃餅。」大女公子亦覺儀式應該體面宏大些,便欲親為料理。可她實在不知應如何安排。且女孩子以長輩身份,出面籌劃此類事,惟恐外人譏笑。不覺滿面紅暈,模樣頗為可愛。她儀態優雅,品性仁慈和藹,地道一副大姐柔腸。

  意中納言遣人送了信來。信中道:「擬欲昨夜造訪,皆因旅途勞頓,未能前來,實在遺憾。今宵事本應前來相幫,但因前夜敗宿,偶染風寒,心境不佳,故徘徊木定。」以陸奧紙為信箋,縱筆疾書,毫無風趣可言。新婚三日夜,所送賀禮,皆為各類織物均未曾縫製。卷疊成套置於衣櫃內,遣使送與並君,作侍女衣料。數量並不多。許是他母親三公主處的成品。一些未經練染的絹續。塞於盒底,上面是送與兩位女公子的衣服,質料精美。循古風,于單衣袖上題詩一首:

  「縱君不言同裝枕,我亦慰情道此言。」此詩暗含威脅。大女公子見了,憶起自己與妹妹皆為他親見過,甚覺羞愧,為此信如何回復,費盡了心思。此時信使已去,便將複詩交與一笨拙的下僕帶回。其詩道:

  「纏綿貪枕生平惡,靈犀通情方可容。」由於心清煩躁,故此詩平淡寡趣。熏君閱後,倒覺言出真情,對她倍加憐愛。

  當晚匂親王正在宮中,見早退無望。心急如焚,嗟歎不已,明石皇后對他說道:「至今你雖尚為獨身,便有了好色之名,恐怕不妥吧!萬事皆不可任性行事,父皇亦曾告誡過呀?」她怪怨他常留居私邪。匂親王聽得此言,頗為不快,轉身回至值宿室,便寫信與宇治的女公子。信寫好後仍覺氣惱,此刻,黃中納言來了。此人與宇治宿線不淺,故他見後甚感喜悅。對他說道:「如何是好?天色既晚,我已無主意了。」說罷歎息連連。冀中納吉欲試探一下他對二女公子的態度便對他說道:「多日不進宮,若今晚不留于宮中值宿,你母后定要怪你的。适才我于侍女堂中聞得你母后的訓斥。我悄悄帶你至宇治,恐亦要受牽連吧?我臉色皆變了。」包親王答道:「母后以為我品行不端,故如此責備。反讓我行動不便。」他為身為皇子而自慚形穢。素中納吉見他如此言語,甚覺可憐。便對他說道:「你受責備理所當然。今晚罪過,由我承擔,我亦不借此身了。『山城木幡裡』,雖有些惹人注目,但誰有騎馬去了。你看如何?」此時暮雷沉沉,即將入夜。匂親王別無良策,只得騎馬出門。蒸君對他道:「我不奉陪也好,可留於此處代你值宿。」他便留宿宮中。

  囊中納言人內拜謁明石是後。皇后對他說道「匂皇子呢?他又出門去了?此種行徑成何體統!若為皇上得知,又將以為是我縱容。我又如何作答?」皇后所生諸皇子,皆已成人,但她仍紅顏不衰,越顯嬌媚c袁中納言暗想:「大公主一定與母后一樣貌美吧。倘能與她親近。聽聽她那嬌音,該多好啊廣他不覺神往,繼而又想:「凡世間重情之人,對不應盯戀之人遙寄相思,方發生若即若離等此種關係。如我這般性情古怪的人,絕無僅有了。一旦清有所鐘,相思之苦莫可言狀。」皇后身邊眾侍女,個個性情溫良,品端貌正。其中也有俊豔卓絕,惹人傾慕的。而餐中納言主意既定,從未動心,對她們態度甚是遭嚴,其中也有眉目傳情,嬌揉造作之輩。可皇后殿內乃高雅之地,故眾侍女亦得貌似穩重。世間本人心殊異,其間不乏春情萌動而露了馬腳的。蒸中納言看後,覺得人心百態,有可愛的,有可憐的。起居坐臥,皆顯人世奇態。

  再說黛中納言隆重的賀儀送到宇治山莊中早已收到,可直至半夜尚不見匂親王駕臨,僅收得他一封來信。大女公子暗想:「原來如此!」甚是傷心。直至夜半,秋風淒厲,飄來陣陣芬芳的衣香,才見匂親王起到。他雄姿英發,山莊裡眾人無不欣喜若狂。二女公子亦為他的此番誠意感動至深,對他也有了些脈脈溫情。她天生麗質。風華正茂。此夜濃妝豔飾,更為迷人。匂親王曾目睹過形形色色佳麗,亦覺此人實在卓爾不群,容顏對以至儀姿,近看越顯標緻。山莊眾年老傳婦皆興奮得合不上口,滿臉堆笑奔走相告:「我家如花似玉的小姐,倘嫁一平庸男子,那多惋惜呀!此段姻緣是命中註定吧!」她們竊竊私議大女公子性情古怪,拒絕黛中納吉求婚,實在不該。眾侍女皆已年長色衰,人老珠黃,她們身著燕君所贈統緞製成的衣衫,顯得不倫不類。大女公子看著她們,想道:「一味塗脂抹粉,孤芳自賞呢!我雖已過盛年,容顏日漸消瘦,尚木至於那般老醜。自覺眉目清秀,該不是有意袒護自己吧?」她心情侶郁,悶悶不樂躺下了。繼而又想:「如此下去,歲月不饒人,我也會因姿色衰逝而與美男子失之交臂。女子的生命這般無常!」她仔細看了看自己那纖纖細手,又陷入世事的沉思。

  匂親王回思今夜出門的艱辛,想到日後往來不便,不由悲從中來。便把母后所言俱告于二女公子,又說道:「我雖念你心切,但未能常聚,勿疑我薄情才是。果真我對你有絲毫雜念,今夜便不會義無反顧來見你了。我甚是擔心你不能體諒我,今晚方毅然前來。今後怕是不能常相廝守,故我考慮再三,將你接入京中。」他言辭十分誠懇。但二女公子心想:「他如今便料到日後不能常聚,世人傳言此人輕薄,恐真有其事了。」她心情鬱悶,憶及人世滄桑,不覺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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