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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朱雀院五十壽辰,首先是皇上慶祝,規模盛大之極。源氏不便和皇上並比,把日子稍稍延遲,定在二月中旬。樂人和舞人便天天前來演習,絡繹不絕。源氏對三公主說:「紫夫人常想聽你彈琴。我想定個日子,叫你和這裡彈箏彈琵琶的女眷合奏,開一個女樂大會。我看當代音樂名手,修養都不及六條院諸女眷的精深呢。我在音樂上算不得專家,但自幼關心此道,總希望在任何方面沒有不懂得的事。因此世間所有音樂名師,以及高貴之家承繼名手祖傳的人,我全都請教過。然而其中真個精深博雅使我歎佩的人,實在不曾見過。而現今的青年,大都油腔滑調,比我們一代的人淺薄得多。況且七弦琴這樂器,聽說現今已無人學習。學到象你那樣程度的人,實在很難得了。」三公主天真爛漫地微笑,她聽見源氏如此讚揚她,心中不勝歡喜。她今年已經二十一二歲了,然而還同未成年一樣,一派稚氣。身材瘦小,但容貌十分秀美。源氏隨時隨地教導她:「你多年不見父親了。此次前往參見,須要小心在意,讓他看見你長大成人,心中歡喜。」眾侍女相與告道:「對啊!若非大人如此悉心管教,她那孩子脾氣就更加不能隱藏了呢。」  正月二十日左右,天色晴朗,風和日暖。庭前梅花漸漸盛開,其他春花亦皆含苞,四周春雲迷離靉靆。源氏言道:「出了正月,便須準備祝壽,大家都要忙了。到那時舉行琴箏合奏,外人將誤認為試演,便多麻煩。不如就在此時悄悄地舉行吧。」便邀請明石女禦、紫夫人、明石夫人等都到三公主的正殿裡來。眾侍女都想聽琴,大家希望跟主人同行。結果和三公主疏遠的人都不得去,只選年齡稍長而品性良好的人同去。紫夫人隨帶四個相貌漂亮的女童,身穿紅色外衣、白麵紅裡汗袗、淡紫色綿織襯衣,外面綴著凸花模樣的裙子、紅色練綢單衫,舉止態度都很文雅。明石女禦的房間裡,新年裡裝飾得輝煌燦爛,眾侍女也互相爭豔,打扮得花枝招展,華麗無比。女童穿的是青色外衣、暗紅色汗袗,外綴中國綾綢裙子,中間又加棣棠色中國綾羅襯衣,個個一模一樣。明石夫人的女童打扮並不十分闊綽,穿紅面紫裡襯袍者二人,穿白麵紅裡襯袍者二人,外衣則四人都是青磁色的,襯衣或深紫色或淡紫色,都用砑光花綢,鮮麗無比。三公主聞得許多人將會集於此,便用心把幾個女童打扮得特別漂亮。穿的是深青色外衣、白麵綠裡汗袗和淡紫色襯衣。這服飾並不特別華麗或珍貴,然而大體上氣派堂皇高雅,無可比擬。

  廂房中間的紙隔扇盡行撤去,各處但用帷屏遮隔。中央設置源氏主君座位。今日為琴箏作伴奏的笛,令男童吹奏。髭黑右大臣家三公子--即玉鬘所生長子--吹笙,夕霧左大將家大公子吹橫笛,都坐在廊下。室內鋪著茵褥,放著各種絃樂器。家中秘藏的各種琴,都裝在華麗的藏青色袋內,此時全部取出。明石夫人彈琵琶,紫夫人彈和琴,明石女禦彈箏。三公主並不擅長此種大型的琴,源氏體會她的心情,便把她平日慣用的七弦琴調整,交與她彈。他說:「箏的弦線並非常常會鬆弛,只因和別的樂器合奏時,琴柱的位置容易變動,所以必須預先顧到,張得緊些。女子腕力較弱,不宜張弦,還是叫夕霧大將來張吧。這班吹笛的人,還都是孩子,能否合拍,很不可靠呢。」便笑著派人去召喚夕霧:「請大將到這兒來!」許多婦女怕難為情,心情緊張起來。除了明石夫人以外,其餘都是源氏的入室弟子,因此他也很擔心,希望她們都彈得好,使夕霧聽了無可非難。他想:「女禦在皇上面前,慣於和其他樂器合奏,大可放心。只是紫夫人的和琴,弦線雖然不多,而彈法無有定規,女子奏此樂器,往往會張惶失措。合奏之時,別的絃樂器全都協調,這和琴會不會變調呢?」他替紫夫人擔心。

  夕霧大將覺得今日之行,比參與御前大規模試演更加嚴肅,神色十分緊張。他身穿一件色彩鮮豔的常禮服,內外衣裳都熏了濃烈的衣香,衣袖更加香得厲害。來到三公主正殿前時,天色已黑。黃昏清幽可愛。梅花潔白無暇,仿佛正在戀慕去年的殘雪,疏影橫斜,紛紛亂開。微風拂拂,把梅花之香和簾內飄來的美妙不可言喻的衣香吹成一氣,竟可「誘導黃鶯早日來」①。宮殿四周充滿了氤氳佳氣。源氏把箏的一端拉出簾外來②,對夕霧說道:「莫怪我唐突啊!你替我把這箏的弦線調整一下。我不好把疏遠的人叫到這裡來,所以只得叫你了。」夕霧必恭必敬地拿過箏來,態度謹慎小心,從容不迫。他把基音調整為壹越調③之後,並不試彈樂曲,表示謙虛。源氏說道:「弦線既然調整了,總得試奏一曲,否則太沒風趣了。」夕霧裝腔作勢地答道:「兒子本事低微,不敢在今天這音樂會上班門弄斧。」源氏笑道:「這也說得是。不過外間傳說你不得參加女樂演奏,因而逃跑了,倒是名譽攸關啊!」夕霧便重整弦線,試彈了美妙的一曲,然後把箏奉還。源氏的幾個孫子都作值宿打扮,非常可愛。他們吹笛伴奏弦樂,雖然還有稚氣,卻也非常美妙,顯然是前程遠大的。

  ①古歌:「梅花香逐東風去,誘導黃鶯早日來。」見《古今和歌集》。

  ②夕霧男子,不得入內,住在簾外。

  ③索越調是十二律的第一音,即宮音,猶如C調。


  各種琴的弦線都調整好之後,合奏就開始了。諸琴各有所長,而其中明石夫人的琵琶尤為美妙純熟,手法高古,音色清澄,非常富有趣味。夕霧傾耳而聽紫夫人的和琴,覺得爪音親切可愛,反撥之音也異常新穎悅耳。其繁華熱鬧,並不亞於以此為正業的專家的大規模表演。想不到和琴也有這等美妙的彈法,夕霧不勝驚歎。這是紫夫人長年用功練習的優良成績,源氏以前替她擔憂,此刻便放心了。他覺得這位紫夫人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明石女禦所彈的箏,須在別的樂器休止的隙間不知不覺地透露出音節來,聽來也很嬌豔美妙。三公主彈七弦琴,雖然還未十分純熟,但因正在用功練習,所以並無差錯,頗能與其他樂器合拍。夕霧聽了,覺得三公主的七弦琴也大有進步。他便按著拍子,唱起歌來。源氏也時時拍著扇子,同他唱和。他的嗓子比從前更加美妙了,只是略微宏大,添得了一種威嚴堂皇之感。夕霧也是嗓子非常優美的人。夜漸漸靜起來,這音樂夜會美不可言。

  此時月出較遲,使命各處點起燈籠,使火光明暗適度。源氏向三公主窺看,但見她比別人嬌小可愛,似覺只看見衣裳。此人缺乏豔麗之相,只覺高貴秀美,好比二月中旬的新柳,略展鵝黃,而柔弱不勝鶯飛①。她身穿一件白麵紅裡的常禮服,頭髮從左右兩旁掛向前面,很象青青的柳絲。這正是高貴無比的公主模樣。

  ①根據白居易《楊柳枝》詩;「白雪花繁空拂地,綠絲枝弱不勝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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