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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新菜(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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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院熬著沉重的病苦,提起精神,辦完了這著裳式典禮。此後三日,他終於削髮為僧了。即使是尋常百姓,到了落髮改裝的一天,也必感到悲哀,何況萬乘之尊,自然更加傷心。所有女禦、更衣,無不雙眉深鎖。尚侍朧月夜一直依隨在朱雀院身旁,臉上愁容可掬。朱雀院無法安慰她,說道:「思念子女之情畢竟有限;訣別愛人之苦實在難堪啊!」出家的決心不免動搖,然而終於硬著心腸,走出室來,將身靠在矮幾上了。比叡山的天臺座主及授戒的三位阿闍梨便前來替他落髮改裝。從此他就脫離塵世。這儀式實甚可悲。這一天,連看破紅塵的僧眾也都流淚不止,何況諸公主及女禦、更衣。滿殿不論男女上下,大家揚聲啼哭。朱雀院心緒繚亂。他不曾料到如此騷擾,但願悄悄地籠閉到清靜的境地中去,這現狀卻違反了他的本意。他想:「我只為疼愛這幼小的三公主,故爾受累。」對左右也如此說。自冷泉帝以下,遣使前來慰問者甚眾。 六條院主人聞知朱雀院身心稍稍複健,就前來訪晤。朝廷對源氏的封贈,一切都與讓位之上皇相同。但源氏表示謙虛,出門並不正式採用太上天皇的儀仗。世人對他特別尊敬,但他故意裝得樸素儉約,照例乘坐不甚講究的車子,儀仗隊中只限上級官員及親信者得乘車隨行。朱雀院盼待已久,不勝歡迎,便在病中振作精神,出來接見。招待排場並不盛大,只在朱雀院自己的起居室中添設客位,延請源氏入坐。源氏一見朱雀院的僧裝模樣,感慨之極,一時茫然若失。悲從中來,兩淚奪眶而出,急切不能自製。良久方始鎮靜,對他言道:「自從先帝棄養之後,小弟深感人世無常,立意出家學道。只緣意志薄弱,因循未能實踐,終於讓吾兄佔先,今天特來拜見清姿。我心優柔寡斷,行事每落人後,思之不勝羞愧。在弟自身,此事實無所謂,故曾屢次痛下決心。然而難於拋舍之事甚多,如之奈何!」言下不勝感慨。朱雀院也很傷心,頹喪之余,不能振作,只得低聲同他談論舊事新聞,說道:「愚兄虛度光陰,日復一日,竟得苟全性命。常恐放逸成性,致使學道之大願不能成遂,因此發憤出家。如今雖已剃度,但倘餘命無多,則修行之願仍不得償。然而暫不入山,在此間亦複清閒,至少可以一心念佛。象我這羸弱之體,居然也能長生至今,全靠這修行之志將性命留住。我並非不知此理,但因素性懈怠,一向不曾修持,於心有所不安耳。」 朱雀院又把近來所思之事詳細告知源氏,便中提及:「我拋開了許多女兒而遁入空門,心中實甚掛念。其中別無依靠的三公主,尤可擔心,不知如何處置才好。」源氏知道這話有言外之意,對他甚是同情。又因他自己心中也想一看三公主的模樣,故不能漠然,便乘機言道:「此事誠屬可慮。身為皇女之人,若無體貼入微之保護人,比尋常女子更感困苦。但她哥哥是皇太子,而且在這末世是一位非常賢明的儲君,為天下人所仰望而信賴。只要你為父的將此人託付與他,想他決不會略有疏忽。故三公主將來之事,可請放心。不過世事都有限度,將來皇太子即了帝位,政務順遂,日理萬機,深恐亦無暇對一女子寄與深切的關懷.凡為女子者,若要一個萬事皆能誠懇照拂的保護人,必須其人與此女締結姻緣,視為不可避免的天職而守護她,方可安心。吾兄倘謂此事乃修行之障礙,將遺恨于來生,則莫如以妥善之法選擇賢才,而秘密決定一適當之人為婿。」朱雀院答道:「我也有此想法,然而此事亦甚困難。據我所聞古代事例,父皇在位、氣運昌盛之時,亦有為公主選定夫婿,使任保護之責者,且其例甚多。何況象我這樣即將遺世之人,選婿當然並不苛求。但在既經拋舍之塵世中,尚有此難於拋舍之事,因此身受種種煩惱,病勢日見沉重。又念日月推遷,一去不返,心中不勝焦灼。今我有一不情之請:可否請吾弟破格接受這一個皇女,聽憑尊意替她選定一個適當的夫婿?你家中納言未娶之時,我悔不及早提出。今被太政大臣捷足先占,教我好生妒羨!」源氏答道:「中納言為人誠實,確實信賴得過。但年事尚幼,問世不深,恐多疏誤之處。怨我冒昧直陳:三公主若得我盡心照拂,當與在父親蔭庇之下無異。只是我來日苦短,深恐中途捐棄,反而教她受累耳。」他已表示接受了。 時已入夜,主人朱雀院方面的人和客人六條院方面的上級官員,一同在朱雀院御前饗宴。肴饌都是素食,雖無山珍海味,卻也別有風味。朱雀院御前設一淺香木①方幾,幾上陳列幾個食缽,簡單樸素,迥非昔比。諸人見此光景,無不感慨流淚。此外可哀之事甚多,為免煩冗,恕不盡述。源氏至深夜方始告辭。朱雀院犒賞隨從人員種種物品,又派宮中長官大納言護送源氏返邸。今日天雪,氣候嚴寒,主人朱雀院感冒加重,身體很不舒服。但三公主終身大事已定,從此可以放心了。 ①淺香木是較嫩的沉香木。 源氏回到六條院,心緒不甯,滿腹躊躇。原來紫姬早已聞知朱雀院欲將三公主嫁與源氏之事,但她想道;「不會有這等事吧。以前他曾經熱戀前齋院槿姬,但終於不曾強欲娶她。」所以她很放心,從來不曾向源氏探問有否此事。因此源氏心中頗覺憐恤。他想;「紫姬倘知道了今天的事,不知作何感想。其實我對她的愛情,絲毫不會變更。有了此事,我愛她一定反而更深。只是在尚未見諸事實以前,不知她將何等懷疑於我!」他心中非常不安。這兩人相處到了這年齡,已經彼此毫無隔閡,成了一對親睦的伴侶。所以心中略有一點隱情,便覺異常不快。但當夜立即就寢,一宿無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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