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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真木柱(5)


  式部卿親王等候女兒回家,心中非常懊惱。老夫人①邊哭邊罵:「你把太政大臣當作好親戚,我看是你的七世冤家!以前我們的女兒欲入宮當女禦,他曾多方阻撓,使得我們難堪。你說是他流放須磨時你不曾同情於他,他懷恨未解之故。世人也都如此議論。然而親戚之間豈可如此!凡寵愛妻子,必有餘惠及于妻子的家族。源氏大人卻只愛紫姬一人,不顧其他。況且年紀這麼大了,還要弄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來,當作義女撫養。自己玩得厭了,想把她配給一個忠實可靠、不會變心的人,就拉了我們的女婿去,百般奉承他。此種行徑,安得不叫人氣死!」她大聲痛駡不休。式部卿親王答道:「哎呀,你的話多難聽!切勿信口亂罵世人無可非難的大臣!他是賢明之人,一定先加考慮,然後作此報復。我被算在內,乃我自身之不幸。他裝作若無其事,而為須磨謫居之事對人作種種報復,或使之升,或使之沉,都很賢明公正。只有我一人,因有姻親之誼,所以前年我五十壽辰,他的祝儀特別隆重,舉世盛稱,使我家當受不起。我常引為一生無上之榮幸,不敢再有奢望了。」老夫人聽了這話,越發生氣了,使盡惡語,把源氏亂罵一頓。這老夫人真是個不良之人。

  ①此老夫人是式部卿之正妻,髭黑夫人之生母,紫姬之繼母。


  且說髭黑大將在玉鬘那裡,聞知式部卿親王把女兒接回的消息,想道:「真奇怪!倒像個年輕妻子,打翻醋瓶,回娘家去。她本人並無決心,不會斷然出此;親王卻輕率從事。」他想起家中子女,以及外人議論,心緒很不安寧,便對玉鬘說道:「我家裡出了這樣的怪事呢。她走了,我們反而安穩。其實這個人脾氣甚好,將來你去了,她會躲在一個角落裡,決不與你為難。可是她的父親突然把她接了去。外人聞知此事,定將怪我薄情,故我須去說個明白,馬上就回來。」他身穿一件華美的外衣,內穿白麵藍裡襯衣和寶藍色花綢裙,打扮及容貌都很堂皇。侍女們覺得此人與玉鬘非常相稱。但玉鬘聞知他家裡有此種事情,痛惜自身命苦,對他看也不看一眼。髭黑大將要去向式郜卿親王訴恨,先赴自己邸內一轉。木工君出來接他,將昨夜之事一一告知。他聽到女公子臨去時情狀,雖然一向雄赳赳地不動感情,也禁不住簌簌地流下淚來,那樣子甚是可憐。他說,「哎呀!此人異乎尋常,狂病時時發作,我多年來百般忍耐原諒,這點苦心他們完全不解,奈何!倘是專橫自大之人,決不能與她相處到今天。算了吧,她本人反正是個廢人,任憑住在何處,都是一樣。但這幾個孩子,不知親王怎樣撫養他們。」他一面歎息,一面看看塞在真木柱裡的那首詩,覺得筆跡雖然幼稚,心情甚是可憐,使他戀戀不捨。他一路上揩著眼淚,來到了式部卿親王邸內,然而無人出來與他相見。親王對女兒說道:「你何必去見他呢!此人一向阿諛權勢,不是今次開始變心的。他見新棄舊,已有多年,我早就聞知。你要等他回心轉意,萬無希望。若再對他留戀,你的毛病勢必越來越重。」如此勸阻,亦自有理。髭黑大將叫侍女向親王傳言:「此事未免太急躁了。我已和她生下一群可愛的子女,以為彼此都可信賴,不必常訴衷情,此種疏慢之罪,再也無法辯解了。但今次務請曲予原諒。日後倘世人判定我罪無可逭,即請如此處分可也。」如此求情,終不見諒。他便要求,至少欲見女公子一面。但女公子也不出見,只來了兩個男孩。長男今年十歲,是殿上童,相貌甚美。姿態雖不十分秀麗,但人人贊他非常聰明,已漸知情達理。次男八歲,非常可愛,相貌很像姐姐。髭黑大將撫摸他的頭髮,對他說道;「我就把你當作你姐姐的替身吧。」哭泣著和他們說話。他又要求,欲拜見親王一面。親王也擋駕,說「偶感風寒,正在臥床將息。」髭黑大將覺得無聊,只得告辭而出。

  他把兩個男孩載在車中,和他們共話,一路回家。他不帶他們到六條院,卻載他們回到自邸,對他們說:「你們還是住在這裡的好,我來探望也方便些。」說過便往六條院去。兩個兒子寂寞無聊,茫茫然地目送父親出門,樣子怪可憐的,使得髭黑大將又添了一種愁思。但一到六條院,看見了玉鬘的美貌,拿來和他那怪僻的正夫人一比較,覺得天差地遠,他的萬種愁思都消失了。此後他就以前日走訪遭逢拒絕為理,和正夫人斷絕往來,音信不通。式部卿親王聞之,痛恨他的無情,愁歎不已。紫姬也聞知此事,歎道:「連我也被父親痛恨了,真冤枉啊!」源氏覺得對她不起,安慰她道:「做人真難啊!玉鬘之事,不是我一人可以做主的,卻又與我有關。因此皇上也疑心我作梗,螢兵部卿親王也埋怨我。雖然如此,螢兵部卿親王是個頗能諒解的人,他查明底細之後,怨恨自會消解。男女相愛之事,即使力求秘密,後來自會顯露真相。我想你父親不會歸罪於我們吧。」

  因有上述種種煩擾之事,尚侍玉鬘心情更加都結,沒有開朗的時候了。髭黑大將覺得對她不起,總想設法安慰她。他想:「她要入宮,我不贊成,阻礙行期,深恐皇上責我不敬,以為我有何存心。太政大臣等亦將怪我。以女官為妻,並非沒有前例,我就讓她去吧。」他念頭一轉,就在開年之後送玉鬘入宮。

  正月十四日照倒舉行男踏歌會,尚侍玉鬘就在這一天入宮,儀式之隆重無以復加。義父太政大臣與生父內大臣都來參與,使得髭黑大將平添了威勢。宰相中將夕霧誠懇地前來協助。玉鬘的諸兄柏木等,乘此時機也一齊前來,悉心照料,體貼入微,實甚可喜。尚侍的房室設在承香殿①內東側。西側便是式部卿親王家的女禦所居之處。中間只隔一條走廊,然而兩人的心相隔甚遠。此時宮中許多妃嬪,互相爭豔鬥媚;珠翠滿眼,繁華正盛。其中少有身分特別低微的更衣。秋好皇后,弘徽殿女禦、式部卿親王家的女禦、以及左大臣②家的女禦,今天都來相助。此外只有中納言之女及宰相之女參與服務。

  ①承香殿是髭黑之妹、皇太子之母承香殿女禦所居之處。

  ②此左大臣不知是何人。


  眾妃嬪娘家的人,都來觀賞踏歌。今天的會異常盛大,眾女眷沒有一個不妝飾得花團錦簇,重疊的袖口①都很整齊。皇太子的母親承香殿女禦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皇太子年僅十二,但周身裝飾都非常入時。踏歌隊先到御前,次赴秋好皇后宮,然後往朱雀院。本當再赴六條院,但夜已甚深,諸多不便,今年就免去了。隊伍從朱雀院回來,道經皇太子宮等處時,天色已明。在朦朧而漸漸發白的晨光中,踏歌人醉興方酣,齊聲唱出催馬樂《竹川》之歌。內大臣家四五位公子都是殿上人中嗓子最好、容貌最美的少年,立刻參加合唱,歌聲異常悅耳。殿上童子八郎君,是內大臣正妻所生,父母異常鍾愛,相貌亦甚俊秀,與髭黑大將的長男媲美。尚侍心知這八郎君是異母弟,對他另眼看待。

  ①重疊的袖口露出在簾下,是女子的一種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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