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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真木柱(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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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中連日大辦修法祈禱,然而那鬼魂越來越凶,大肆騷擾。髭黑大將聞之,設想此刻如果歸家,勢必鬧出醜聞,被人恥笑,害怕之極,越發不敢回去。後來雖然回去,也離居在別室中,只把子女叫進來撫愛一番。他有一個女兒,年方十二三歲。下面還有兩個男孩。近幾年來,他對夫人雖然逐漸疏遠,但總把她當作一位高貴無比的正夫人看待。如今看看情緣即將斷絕,眾侍女都覺得十分悲傷。 夫人的父親式部卿親王聞此消息,說道:「照此說來,他己經把我女兒當作棄婦看待了。如今若再忍氣吞聲,我們太沒有面子,豈不被天下人取笑?只要我活在世問,我女兒何必專心一意地追隨他昵?」便立刻派人去迎接女兒回家。此時夫人情緒己恢復正常,正在愁歎身世之不幸,忽聞父親派人來接,怒道:「我倘強欲留在這裡,等待丈夫正式和我決絕,然後死心塌地回娘家去,那就更加惹人取笑了。」便決定回去。來接的是夫人的三個哥哥:中將、侍從及民部大輔。另一哥哥兵衛督官位較高,行動招搖,所以未來。派來的車子只有三輛。夫人的侍女們早就料到有這一天。現在看見果然如此,想起今天是住在此邸內的最後一天了,大家簌簌地流下淚來。夫人悄悄地對她們說:「我長久不回家了,此次回去,猶似旅居,哪裡用得著許多人呢?你們之中有幾個人暫且回娘家去,等我在那邊住定之後再說。」眾侍女便各自收拾零星物件,搬回娘家,邸內弄得散亂無章。夫人的用品,凡需要的,也都包裝起來,以便運回。此時上下人等,無不哭泣,真乃淒涼之極! 子女三人,都還年幼無知,正在遊戲。夫人都把他們叫來,對他們說道:「我宿世命苦,今已斷絕希望,對這世間毫無留戀,只有聽天由命了。你等來日方長,今後孤苦無依,畢竟使我不勝悲傷!你這女孩且跟我走,前途是好是壞,也顧不得了。你們兩個男孩暫時也跟我去,但總不能與父親斷絕,還得常常來探望他。不過你們的父親不把你們放在心上,你們的前途十分暗淡,恐怕不得享福。只要外祖父在世,你們將來總可獲得一官半爵。但現今是源氏太政大臣與內大臣的世界,他們聞知了你們的情況,恐怕會看你們不起,你們要立身出世也是不容易的。如果出家為僧,遁入山林,那就叫我死也不能暝目了。」說著哭起來。三個孩子雖然不大懂得這話的意思,但也都皺著眉頭哭了。幾個乳母聚在一起,相與悲歎著說:「但看古代小說中所記,即使是世間一般慈愛的父親,到了時移世變之時,也往往會追隨後妻而疏遠前妻的兒子。何況我們這位大將只有父親的空名,在別人面前也毫無顧忌地看輕他們,想靠他提拔,恐怕是無望的吧!」 天色漸昏,彤雲密佈,即將下雪,暮色十分淒涼。來迎接的幾位公子催促道:「天氣壞得很呢,早點動身吧。」夫人只管揩著眼淚,茫然地沉思著。那女公子是髭黑大將所最鍾愛的,她想:「我今後沒有了父親,怎麼過日子呢?現在不能向他告別,今後恐無再見之緣了!」便俯伏在地,不肯跟母親走。夫人撫慰她,對她說道:「你不肯走,使我更加傷心了!」女公子盼望父親此刻回家,一心等候著。但天色已經如此晚了,髭黑大將豈肯回來呢?女公子平日坐時常倚靠在東面的柱子上,想起這柱子今後將讓與別人倚靠,不勝感慨,便將一張檜皮色的紙折疊一下,匆匆地在紙上寫一首詩,用簪端把紙塞進這柱子的裂縫裡。其詩曰: 「臨別贈言真木柱①, 多年相倚莫相忘!」 ①真木是羅漢松的日文名稱。根據此詩,後來稱這女子為真木柱。 不曾寫完就嚶嚶地哭起來。夫人對她說道:「算了吧!」和詩雲: 「縱有多情真木柱, 故人緣斷豈能留?」 夫人的隨身侍女們聽了,都不勝悲傷。平日對庭前草木漫不經心,如今也覺得依依不捨。大家掩袖啜泣。木工君是髭黑大將的侍女,留住邸內。中將君贈以詩曰: 「岩間淺水長留住, 鎮宅之君豈可離?② ② 岩間泉水比喻木工君。 真乃意想不到之事。就此告別了!」木工君答道: 「岩間淺水雖留住, 畢竟情緣不久長。 不必說了!」說罷就哭。車子出發了。夫人回頭望望這邸宅,想起了今後無緣再見,便凝視那些並不足觀的「樹梢」,屢屢「回頭」,「直到望不見」了才罷。並非依戀「君家」①,只為這是多年以來慣住之處,安得不傷離惜別呢? ①菅公貶官時有詩雲:「行行一步一回頭,猶見君家綠樹稠。直到樹梢望不見,茫茫前途是離愁。」見《拾遺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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