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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真木柱(3)


  髭黑大將穿著柔軟而稱體的衣服,儀態雖然比不上蓋世無雙的美男子源氏,但也秀麗堂皇,非常人可比,令人看了肅然起敬。隨從人等在外面叫喊:「雪漸漸停止了。夜深了吧?」他們不敢正式催促,裝作夥伴閒談,又咳嗽幾聲。中將君和木工君等都悲歎:「做人真沒意思啊!」她們躺在那裡,相與共話。夫人正在沉思冥想,姿態優雅地躺臥著。忽然站起身來,將大熏籠下面的香爐取出,走到髭黑大將後面,一下子把一爐香灰倒到他頭上。咄嗟之間的事,誰都不曾提防。髭黑大將大吃一驚,一時呆若木雞。極細的香灰侵入眼睛裡和鼻孔裡,弄得他昏頭塌腦,看不清四周情狀。他兩手亂揮,想把香灰撣去,然而渾身是灰,撣不勝撣,只得把衣服脫下。倘使神經正常,而作此種行為,那是無禮之極,此人沒有再顧的價值了。然而這是鬼魂附體,使她被丈夫厭棄。因此身邊的侍女們都同情她。她們呼號奔走,忙著替主人換衣服。然而許多香灰鑽進鬢髮裡,又沾遍了全身。似這般模樣,如何走進玉鬘的洞房清宮中去呢!

  髭黑大將想道:雖說是患心病,但此種舉動,荒唐太甚,從來不曾見過。他懊惱之極,便厭惡這夫人,剛才對她的憐愛之心都消失了。但念此時倘把事情鬧大,深恐發生意外之變,只得忍氣吞聲.不管時己夜半,派人召請僧眾,大辦析禱法會.此時夫人正在大聲叫駡,髭黑大將聽了她的聲音,覺得討厭之極。這也是難怪他的。由於祈禱的法力,夫人有時似乎挨打,有時跌倒在地,鬧了一夜,直到天明,方始疲極而睡。此時髭黑大將管自寫信與玉鬘。信中言道:「昨夜此間有人身患暴病,幾乎死亡;加之大雪紛飛,行路困難。躊躇竟夕,周身冷不可當。未能前來歡敘,此情當蒙原鑒。但不知旁人如何猜度耳。」言語甚是直率。又附詩雲:

  「心似雪花飛舞亂,

  獨眠雙袖冷如冰。

  實甚難堪也。」這信寫在白色薄紙上,非常工整,然而並無特殊風趣。筆跡倒也很優秀,可見此人富有才能。玉鬘全不把他放在心上,即使他夜夜不來,亦無所謂。這封戰戰兢兢的信,她看也不看,當然置之不復。髭黑大將等不到回信,十分傷心,憂愁了一整天。 次日夫人醒來,狂病依然未愈,樣子非常痛苦。於是再作修法祈禱①。髭黑大將也在心中祈願,但望目前平安無事,早早恢復正常。他想:我若不曾見過她正常時的可愛之相,決不能忍耐到現在,這樣子真討厭啊!到了傍晚,他照例急急忙忙地準備出門。此時他的服裝很不端整,奇形怪狀,不成體統,為此牢騷滿腹。沒有人取出漂亮些的袍子來替他換上,樣子甚是可憐。昨夜那件袍子被灰燼燒破了好幾處,有一股焦臭,異常難聞。連襯衣也染上了焦臭。這顯然表示夫人打翻了醋瓶,玉鬘見了一定厭惡他。於是把衣服脫光,洗一個澡,好好地打扮一下。木工君替他把衣服熏香,對他吟道:

  「孤居寂處心如灼,

  妒火中燒炙破衣。

  你對夫人如此冷酷無情,叫我們旁人看了也憤憤不平。」說時以袖掩口,眼色異常俊俏。然而髭黑大將心不在此,只怪自己怎麼會看中木工君這種女人。此人真乃薄幸啊!其答詩雲:

  「每聞惡疾心常悔,

  怨氣如煙炙破衣。

  昨夜那種醜態如果被那人聞知,我這一身就兩頭落空了!」他歎息數聲,出門而去。到了玉鬘那裡,覺得才隔一夜,她的容貌忽然增豔,他就越發專心地愛她,絕不再分心到別的女人身上去。他想起家中之事不勝厭惡,便長久籠閉在玉鬟房中,不想回家去了。

  ①修法祈禱是指密宗佛教的一種法事,時人信以為可以驅除病魔,轉危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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