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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真木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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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說:「消失在淚海中,這想法未免太幼稚了。這且不談。那三途川是必經之路,你渡川時,至少讓我扶持你的指尖兒吧。」說著微微一笑。又說:「你現在想必已經明確知道了吧,像我這種誠實無比而又極可信賴的人,實在是世無其類的。你能瞭解,我便安心了。」玉鬘聽了這話,心中非常難過。源氏看她可憐,便把話頭轉向別處:「皇上盼望你入宮,你不遵命,是失禮的。你還得前往一行為是。女子被丈夫占為己有之後,往往不便兼任公務。我當初替你定的計劃,本來不是這樣的。可是二條那位內大臣贊成這婚事,我也只得同意了。」輕言細語,娓娓不倦。玉鬘聽了又是感動,又是羞恥,只管淌著眼淚,默默不作一聲。源氏見她如此傷心,覺得不便任情罄談衷曲,只把入宮須知之事及事前應有之準備等教導了一番。看他的模樣,不會立刻允許玉鬘遷往髭黑大將邸內。 髭黑大將捨不得放玉鬘入宮。然而他有個打算:乘此機會,把她從宮中直接迎歸自己邸內。便允許她暫去即回。他不慣於偷偷摸摸地出入六條院,常常覺得痛苦,總想早日將玉鬘接回家去,便動工修葺邸宅。年來邸內荒蕪日久,所有設備大都破舊,現在一概重新置辦。正夫人為了他的薄情而悲傷,但他全不關心。本來疼愛的子女,現在也全不在他眼中了。若是略有幾分溫柔情懷的人,則不論所作何事,必能體諒旁人的心,勿使他們受到委屈。可是這位大將本性直率,說一不二,行事突飛猛進,不顧一切。因此旁人為他受苦甚多。他的正妻人品並不遜於他人。講到出身,父親是高貴的親王,對這女兒愛護無微不至。世人對她十分尊敬。相貌也生得端正美麗。只是有一個異常頑固的鬼魂附纏著她,因此近年來態度與常人不同,往往失卻本性,形似瘋狂。因此夫婦之間的感情也久已疏遠。然而髭黑大將還是尊重她,視之為高貴無比的正夫人。直到最近遇見了玉鬘,才意外地變了心。他覺得玉鬘與眾不同,容貌之美遠勝他人。尤其是世人猜疑她與源氏太政大臣有染,終於證明了她是清白之身,因此更加珍愛她。這也是理之當然。。 正夫人的父親式部卿親王聞知此事,說道:「事已如此,將來他把那個漂亮女人迎進來,大加寵愛,而教我的女兒屈居在角落裡.豈不被人恥笑?只要我一息尚存,我的女兒就沒有必要含羞忍辱地依人籬下。」便把邸宅東面的廂屋加以整飾,想把女兒接回家來。女兒則以為雖然是娘家,但既是已嫁之身,而重新回來依靠父母,終非長策。煩惱之餘,心情更惡,便病倒了。此人本性柔順,心地善良,態度天真爛漫。但因心病不時發作,以致常常被人疏遠。她房中器物零亂,灰塵堆積,沒有一塊清淨之處,滿目淒涼之色。髭黑大將看慣了玉鬘所居瓊樓玉宇,看了她的房問覺得不堪入目。但因長年夫妻之情尚在,心中覺得非常可憐。對她說道:「即使是結婚數日、交情極淺的夫妻,凡是良家出身的人,都能互相體諒,相與白頭借老。你身體很不健康,因此我有欲說的話,難於向你啟口。你我不是多年相契的老夫妻麼?你的病狀異乎尋常,但我一向對你照顧周到,含容隱忍,直到今朝。但願你也善始善終,對我勿萌厭棄之念。我常對你說:我們已有子女,在無論何種情況之下,我決不疏遠你。你卻懷著婦人之見,一直無緣無故地怨恨我。在你尚未確知我的真心期間,難怪你要恨我。但現在請你暫時任我所為,且看結果如何。岳父聞知我的事情,憤怒之餘,斷然地要把你接回娘家去,這樣做其實太輕率了。不知道他是真有決心呢,還是暫用這話來懲誡我?」說到這裡笑起來。夫人聽了這番話非常懊惱。多年在邸內當差而形似側室的侍女木工君、中將君等人聽了,也各自懷著憤憤不平之感。可巧夫人這幾天精神恢復正常,她哭得非常傷心,答道:「你罵我昏聵,笑我乖僻,我罪屬應得。但你涉及我父親之事,被他聽到了叫我何以為顏?為了我這不幸之身,使父親受到了輕率的譏評!你那勾當,我早已聞知,不是今天初次聽到,所以不會悲傷的。」說著背轉身去,姿態優美可愛。這位夫人身材本來小巧,由於經常患病,更見消瘦憔悴,有弱不禁風之狀。頭髮本來既密且長,現在疏疏落落,好像被人分了一部分去。加之櫛沐久缺,淚雨常沾,更覺十分可憐。她本來就沒有嬌豔之相,但酷肖乃父,容貌昳麗;只是病中不暇修飾,所以全無華麗之色。髭黑大將對她說道:「我怎敢譏評岳父?你不可說這種喪失禮貌而有損名譽的話!」他用這話安慰她,又說:「近來我常去的那個地方,非常豪華,有似瓊樓玉宇。象我這樣陌生而粗率的人在那裡進進出出,常恐這樣那樣地受人注目,頗有痛苦之感。為此想把她接回家來,以求放心。太政大臣在當今之世,聲望高貴無比,更不待言;他家裡萬事十全其美,教人看了自感羞慚。我們這裡倘有家醜外揚,被他聞知,實在太難為情,並且對他不起。所以那人遷來之後,務請你與她和睦相處。你即使回娘家去,我也不會忘記你。無論怎樣,我倆的情愛今後決不會斷絕。但你倘斷然離我而去,則在你勢必為世人所取笑,在我亦當受輕薄的譏評。因此請你勿忘多年來夫妻之情,和我長共相守,互相照拂。」夫人聽了他這番勸慰的話,答道:「你的薄情,我毫不介意。我所悲的,是父親為了我這異于常人的疾病之身而愁歎,今又為了世人笑我被丈夫遺棄而傷心。我很對他不起,有何面目回家去見父親昵?你說起太政大臣家的紫夫人,她對我並非外人①。此人幼時離開父親,在外生長起來,現在卻做了那人的義母而以我丈夫為女婿。父親頗感不快,但我也毫不介意。我只要靜觀你的行動。」髭黑大將說:「這真是知情達理之言!但你那毛病發作起來,痛苦的事情又出來了。今回的事,紫夫人並不知道。太政大臣把她當作千金小姐一般寵愛,她豈肯顧問我這種鄙夫俗子之事?她並不以義母自居。你們憑空亂猜,被她聽到了不好意思啊!」他在夫人房中住了一天,同她談了許多話。 天色漸暮,髭黑大將心不在焉,巴不得早點來到玉鬘那裡。可巧天上降下大雪。這種天氣定要出門,旁人看了必然詫怪。眼前這個人如果嫉妒怨恨,氣色難堪,倒可以此為藉口,反唇相譏,拂袖而去。無奈現在她卻平心靜氣,和藹可親,拋棄她實甚可憐。到底如何是好,心思迷惑不定。於是格子窗也不關,只管坐在窗前望著庭中出神。夫人看了他這模樣,便催他出門:「真不巧啊,雪下得這麼大。路上很難走呢。天色也不早了。」她知道情緣今已斷絕,挽留也是枉然,那神情十分可憐。髭黑大將說:「這種天氣怎麼出門呢!」但話又說回來:「不過在最近期間,那邊的人還沒有知道我的心,都要說長道短。太政大臣和內大臣聽了左右的話,也會對我懷疑。所以我還是不得不去。請你心平氣和地觀察我吧。等她遷到這裡之後,大家都可安心了。在你這樣清醒的時候,我決不會想念別人,只覺得你很可憐愛。」夫人低聲下氣地答道:「如果你這人留在家裡,而你的心向著外面,反而使我痛苦;如果你這人在別處,而你的心能想念我,那麼我袖上的冰也會融解了②。」便取過香爐來,替髭黑大將的衣服熏上濃香。她自己身上卻穿著不漿的舊衣服,落拓不羈,姿態更加顯得寒酸。那消沉之相,叫人看了非常難過。由於時時哭泣,兩眼均已紅腫,相貌不免遜色。但此時髭黑大將真心地可憐她,所以並不覺得難看。他想起同她做了多年夫妻,而忽把愛情完全移到別人身上,覺得自己太薄幸了。但同時又覺得對玉鬘的熱戀依然旺盛。便假裝懶洋洋的樣子,歎息數聲,把衣服換上,又取過小香爐來塞在衣袖裡,再加熏香。 ①是她的異母妹。 ②古歌:「懷人不寐冬天曉,袖淚成冰尚未融。」見《後撰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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